你们有没有过那种经历。
好久不见的长辈,许久不见的朋友,明明样貌还依稀可以辨别,大体性格也没有变化,但再次见面时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排斥感。
那种……
打心底里厌恶的感觉……
你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更不知道问题是不是在自己身上。
是不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不再如孩童时一般,三观认知发生了变化才有这种情况。
但你总会感觉他有意无意的在看你,背着你偷偷的不知道在吃什么,甚至像是迷信上了某种东西,这些都让你有些不寒而栗的疏远感,没法像从前一样亲近起来。
农历七月初十。
宜,祭祀、解除、沐浴、理发、入殓。
忌,嫁娶、出行、入宅、移徙、赴任。
越州市,沿海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说繁荣也没有那么繁荣,但也没有那么落后,大体上而言算是一个节奏比较慢的古都。
这里的人都信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以家族为纽带团结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同时,越州人骨子里也有种勤劳致富的天份在。
但相对应的,也格外迷信。
譬如小孩年纪小时要准备筷子,碗,还有一件新衣服,有条件的就去庙里,没条件的可能就找家门前的树啊石头啊之类的,为小孩认干亲。
又譬如越州人出海时,一定要提前三天祭海公庙,拜龙王。
当然传统的祭祖也是必不可少。
而其中,最为玄乎的但属发丧,什么时候发丧,发什么样的丧,各个环节都需要什么人,越州人都有自己的讲究和派头……
史爱民回家的那天。
正赶上史太公发丧。
喜丧。
“人家之有丧,哀事也,方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
丧事一般来讲都是令人悲伤的,但如史太公这种,活了一百多岁,家族枝繁叶茂,儿女双全,一辈子也无病无灾的全终者,那就不是一般的丧事了,而是喜丧。
史爱民接到消息,下了车就直奔家门口,然而还没等下车,迎面就是一连串噼里啪啦作响的鞭炮。
鞭炮被炸得上了天。
红彤彤的炮纸洒落下来,满地都是。
“爱民!”
四方的老宅大门四敞,走来走过的都是过来领红鸡蛋,吃酒席的街坊四邻。
尽管在噼里啪啦作响的鞭炮声里,人的喊声被压得极小,但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史爱民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小叔。
史永年。
振书弘志,永爱明德,史家永字辈里,史永年是年纪最小的。
史太公老年得子,论岁数其实大不了爱字辈几岁,所以打小就跟这些孙子辈一起养,不论是年纪还是辈分,史永年都是史家那时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史爱民小时候也喜欢跟在自己这小叔的屁股后面到处跑,浇蚂蚁洞,掏鸟窝,经常一玩就玩到了天黑,回去后一边被大人嫌弃的擦着头脸,一边挨骂。
“小叔!”
史爱民手里的行李一松,种种过往画面涌上心头,一时间竟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两个人热情的拥抱,没有半点久违的隔阂感。
“你这大学上四年,跟你爸妈怄气,多久没回老家了?高了,也壮了!”
史永年也乐得像个孩子,拍了拍史爱民的肩膀,嘿嘿乐着一把拎起地上的行李就抗在肩上,打头进去:“走!小叔带你吃席!你这长途跋涉的饿坏了吧?”
史爱民也跟着嘿嘿傻笑,疲惫的心神也跟着一松,整个人像是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家乡了一样,看着周围的一切都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就不响了。
几个小孩子捧着鸡蛋和麦芽糖,嘻嘻哈哈的跑进跑出,被远处几个妇女抓着一顿训斥。
再往里走就是流水席,各种席面就摆在戏台下面,戏台上则请了老太公最爱的戏班子吹吹打打,唱的正是史太公生前最喜欢的戏——《王老六还魂》。
唱的是一个古代的老赖,浑浑噩噩阴差阳错的被吓死,到了地府后心有不甘,于是大闹地府,一顿胡搅蛮缠,阴差这才意识到抓错了人判错了案,于是放他还魂,死而复生后改过自新的故事。
史爱民打小就对这种老戏唱腔无感,倒是史永年被老太公熏陶出了爱好,一路上跟着大锣小镲晃晃悠悠的哼着戏腔。
让史爱民好一阵感慨。
老太公虽死,但在精神上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到了自家的席面位子上,史爱民这才看到了几个张罗喜丧的长辈,同样也看到了父母的身影。
骨肉见面,自然是眼圈泛红,默默以对,相顾无言……史爱民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跟他想象中不同,父母看到他也只是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那态度,好像不是在看亲生儿子,而是在看一个什么年轻的陌生人,让他莫名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总不能是他闹矛盾离家后,父母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生二胎了吧?
大号练废了,所以不管了,直接重开个小号?
但是之前每月给他汇钱什么的从来不含糊,也不像这么回事儿啊,不然以他大学潇洒的那四年,也不怎么出去工作,哪里来的钱隔三差五的请陈岁他们几个下馆子搓一顿……
史爱民一头雾水,但很快就在几个长辈热情的张罗下迷失了自我。
好一顿的夸奖和叙旧后,史爱民一边吃着席面,一边也知道了老太公的死因。
不是生病。
也不是意外什么的。
就是自然而然的在外面晒着太阳,前一秒还说着话,后面等到人回来还以为老太公睡着了,用手一探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史爱民对老太公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了,只记得小时候给过他橘子,还抱过他玩,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
毕竟史家一大家子人,自然就不能像单独的爷孙一样享天伦之乐,而他小时候又是人憎鬼嫌的惹事儿包,跟个泥猴儿精似的,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惹人喜爱。
而史永年这个最得宠的倒是看得开。
反倒安慰别人,说老太公劳累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该歇歇了。
喜丧。
是好事。
大家自然也没什么别的可说的,反而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只说老太公生前最喜欢热闹,所以要把流水席办的热热闹闹的,绝对不能出岔子。
然而这句话,到了晚上,就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