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绣绣的意识里,仿佛睡了一个世纪,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疼,紧接着她就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整个人猛地一惊。
“不晚,你没睡多久呀,”马上蒋淳珖就说,“你比我计划叫醒你的时间还早了五分钟,现在起来完全来得及的!”
蒲绣绣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狠狠松了口气。
“你辛苦了,”她说,“我要起来刺绣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好的,”蒋淳珖站起来披了件外套,“那我先走啦。”
他走之后,门轻轻合上那一刻,蒲绣绣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很奇怪的感觉。
蒋淳珖这个人,不愧是商人,很懂得怎么去攻心。
蒲绣绣在自己家里人那里都没有得到的全身心的支持和信任,只有蒋淳珖做到了,而且他的时间明明那么宝贵。
《百鸟朝凤》一共一百只鸟,蒲绣绣现在闭上眼睛,脑子里都对每一只鸟的形态非常熟悉,轮廓、颜色、神态,全都能做到默写出来。
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把所有轮廓先绣出来,而不影响最后成品出来的效果。
蒲绣绣心里想要的太多了,她既想要达到在下一次复赛的时候,让所有评委都看到《百鸟朝凤》的雏形,能够在这次初赛的基础上,有一个比较大的质的飞跃效果,但又想要在这个情况下还保持神秘感,让大家在看到最后成品效果的时候,还能出乎意料,大吃一惊。
这其实是个悖论,怎么才能既要又要且要,过于贪心的结果可能是什么效果都达不到。
蒲绣绣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从最左边的鸟开始绣起。
《百鸟朝凤》是一幅很经典的作品,只要说起“百鸟朝凤”这四个字,不管内行外行,总能说出一点自己了解它的地方,也许切入角度不同,也许了解程度不同,但总归是能说那么一点的,对于让所有人都能说出点什么的作品,如果不能让人眼前一亮,就算是失败了。
基于这个情况,蒲绣绣在最开始就已经预留了足够的让自己能够发挥出超常水平的空间出来,但这个包袱如果不留到最后去抖,这个包袱就失去了意义。
现在蒲绣绣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才能在复赛,有一个很好突破。
归根结底还是要用作品说话。
蒲绣绣一边刺绣,一边在脑子里回顾张明泉曾经教过她的针法。
在这幅《百鸟朝凤》中,要运用到的针法是很复杂的,首当其冲就是鬅毛针,然后还有齐边针、齐毛针、掺针、游针、短针、滚针,有的鸟身上还需要用到散套针和乱针。
蒲绣绣学乱针的时候,张明泉亲自用一幅《美猴图》来给她做示范。
游针和乱针适用于美猴王的头部,现在蒲绣绣也正是用这个阵法来绣鸟的头部。
鸟的体积比猴子要小,刺绣的精明度是要求更大的,而且她这次刺绣的主题,一共有一百只鸟,如果每只鸟的绣法都一模一样,就不稀奇了。
多,而异,才是展示自己湘绣水平最好的途径。
蒲绣绣选择这个主题的时候,当然是已经预见到今日的困局的,但如果总是选择保守的刺绣,且不说能不能在湘绣大赛上一鸣惊人,取得不俗的成绩来证明自己,就算能,如果永远都在安全领域里待着,不进,就是在退。
那个苏嘉至之所以能在初赛上,让蒲颂都松口让他通过,靠的当然不可能是他那稚嫩的针法和粗糙的绣品,最重要的是他的创意。
湘绣普遍都是绣工和设计师、画家等等合作的成果,现在的绣工很少有自己能设计出底图的了,蒲绣绣选择的突破口就在这里,但事实上,在湘绣发展的这么多年时间里,还有湘绣画师、湘绣神针等等非遗艺人和匠人存在,苏嘉至的打法,蒲绣绣已经能窥见一二。
他既然没有成熟的技巧,就只能靠新颖的想法,他的那幅绣品里,光影用法真的是一绝。
所以当时蒲绣绣在面对苏嘉至主动示好和亲近的时候,是抗拒的。
好的想法是灵魂,可遇不可求,也是一幅出色绣品的点睛之处,而成熟的绣工虽然技巧难以速成,可只要肯花功夫,终究能取得一定的成绩。
如果蒲绣绣被苏嘉至影响或者潜移默化之下干预创作,到时候他才是头脑,而蒲绣绣只能沦为工具。
这样说,当然不是在贬低和否认绣工对于绣品的意义和重要性,只是蒲绣绣这样的人,她从最开始就把自己的定位区别于普通的绣工,就是想通过自己别出心裁的设计感去赋予绣品新的生命力,她是绝不可能甘心沦为别人创意的实现者的。
时刻保持警惕是蒲绣绣的自我要求。
她就这样一直又绣到了天黑。
刺绣水平高低,不论自己达没达到,在学习湘绣这么多年之后,总该有一定的判断能力,蒲绣绣知道,现在自己的刺绣水平,不说最高超,但她有天赋,又肯努力,还有张明泉这样超高水平的恩师倾囊相授,绝不会差。
她的刺绣非常漂亮。
但也仅仅只是漂亮。
点睛之笔留在最后,她给自己预留出来的那个位置,自然是能做到让人头皮发麻程度的惊喜,可如果只做一层反转,就足够了吗?
她突然不满足了。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觉醒的自我为难意识,很难说清楚是机遇是挑战,还是在自寻死路。
蒲绣绣有一种很危险的想法突然冒出来,她迫不及待想看看大家因此的反应,不顾一切去实现它的意念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候,早上离开的蒋淳珖带着他的保温全家桶又来按门铃了。
蒲绣绣开门的时候,脸上带着不正常的坨红,眼底里有疯狂的光在闪烁。
蒋淳珖第一时间接收并且感应到了,他“哦”了一声,十分理所当然的说:“我们绣绣又要搞大事了呀。”
蒲绣绣问:“你支持我吗?”
“那我必须支持你呀,”蒋淳珖把他带来的保温桶在不大的茶几上一字排开,“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只剩最后一个人无条件支持你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