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峰不仅没跟大头开玩笑,而且一逛就连逛了好几天,最远的地方竟逛到琴儿从未去过的华岩寺,甚至在寺里吃了顿斋饭。
早出晚归,游山玩水,好不惬意,时间也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十号。
王婶跟往常一样端着饭碗站在门口问:“韩老爷,今天打算去哪儿耍?”
韩秀峰侧身让柱子挑着箩兜先出去,随即笑道:“城里该逛的地方全逛过了,今天打算去江北走亲戚。王婶,门口还得拜托你帮着照应。”
“没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王婶看看刚带着幺妹儿走出来的琴儿,不禁笑道:“这是去你姐家吧,你姐家就在江北。”
“是啊,他不是过两天就走么,我姐和我姐夫托人捎信让我们去她家吃顿饭。”
“应该去,再说你姐家过得多好。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你姐家可江北有名的大财主,这顿饭不会白吃,你们不会白去。”
“啥不会白吃,我们就是去白吃的。”琴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挽着幺妹儿胳膊就往前走。
韩秀峰等潘二锁好门,再次拱手道:“王婶,我们走了,江北说起来不远但过江麻烦,也不晓得今天能不能回来,门口拜托给你了。”
“没事没事,去吧。”
……
韩秀峰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认识的人本就多,搬过来之后成了街坊邻居,认识的人比之前更多,走一路跟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街坊频频打招呼,不知不觉就到了千厮门。
关捕头和王经承正好在城门口跟段经承说话,韩秀峰连忙上去问候。
衙门中人说话,平头百姓只会绕着走不敢靠近,连潘二、大头、琴儿、幺妹儿都守在一边等。就这么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韩秀峰才跟他们说完话,才头也不回地领着众人往码头走去。
“四哥,船在这边!”
“劳驾了,这是船钱。”
“过个江,要啥钱!四哥,你这不是打我脸么!”
“一码归一码,就当请你喝茶。”
“好吧,上船。”
船家接过一把铜板,领着众人上跳板,生怕太晃,又跑过去扶。
韩秀峰先把琴儿扶上船,再回来扶幺妹儿,潘二回头看看身后,深吸了口气,紧了紧肩上的褡裢也跑上了船。大头本就是在码头讨生活的脚夫,挑着担也不会摔下去,潘二刚钻进船舱,他就挑着俩箩兜上了跳板。
“四哥,外面那么多船,这船出不去!”大头跨上船头,看着系在外面的船喊道。
“谁说我们坐这条的,我们坐那条。”
“哦,我先把担子放下来。”
正说着,琴儿和幺妹儿已经从紧挨码头的这条船,小心翼翼爬到外面的那条船上,又钻进了外面那条船的船舱。
潘二紧随而至,大头刚把箩兜搬上第二条船,见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不禁问道:“柱子,你啥时候来的,你跑船上来做啥?”
“是啊,你咋晓得我们要去江北的。”幺妹儿也不解地问。
“来送四哥的,”柱子顺手掀开一片草垫,看着满仓的行李说:“我昨天下午就来了,码头上的这帮龟儿子手脚不干净,这么多东西在这儿我不放心,在船上睡了一宿,来了就没回去。”
“四哥,你今天走?”幺妹儿惊诧地问。
“嗯,等会儿就走,”韩秀峰回头看看码头,放下舱帘哽咽地说:“本来想等两天的,但想到大头的那些仇家心里就不踏实,就让潘兄和柱子先悄悄把行李送上船,借口去江北走亲戚提前两天走。”
大头嘟囔道:“四哥,有啥不踏实的,我一个能对付他们几个!”
“闭嘴!”柱子狠瞪了他一眼,随即起身道:“四哥,我就送到这儿了,路上小心点,到了京城记得给家捎个信,报个平安。”
“好的,一到京城就给你们捎信。”
“四哥……”琴儿有千言万语,可是就要分别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搂着他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别哭了,没事的,一到京城我就给家捎信。”韩秀峰同样心如刀绞,擦了一把泪哽咽地说:“幺妹儿,扶你嫂子上船。”
“四哥,上啥船?”幺妹儿也哭得梨花带雨。
“上外面那条,我们去江北。”柱子拉拉她的袖子,随即转身道:“嫂子,码头上全是茶帮的耳目,不能再哭了,再哭搞不好真会前功尽弃。”
“嗯,”事关韩秀峰等人的性命,琴儿不敢再哭,可想到就这么分别又心有不甘,竟鬼使神差地抱着韩秀峰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阵剧痛袭来,韩秀峰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也不想挣开。
“四哥,四哥,我还是那句话,你不管走到哪儿,不管遇到啥事,别忘了这还有个家,别忘了我还在家里等着你……”
“晓得,晓得。”
“我走了。”
“嗯。”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琴儿、幺妹儿和柱子爬上最外面的那条船,船家解开缆绳,拿起竹篙将船轻轻拨开,眼看着她们所坐的船顺流而下往江对面驶去,韩秀峰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行李上抱头痛哭。
在此之前,潘二恨不得离家越远越好。
而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走马老家,想起老家的爹娘、婆娘和两个娃,说不出的难受,也一屁股坐下来抱头痛哭。
大头放下扁担,没心没肺地问:“潘二,四哥哭是舍不得嫂子,你也跟着哭,你哭个啥?”
“我也有婆娘,我还有娃,我咋就不能哭!”潘二越想越难过,禁不住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别在老子眼前转。”
“又踢我,信不信我把你扔江里喂鱼!”
“大头,少说两句。”韩秀峰抬起头擦干泪,哽咽地说:“听哥的,对着岸上磕几个头。”
“磕啥头,给谁磕?”大头傻傻地问。
“给你死去的爹娘磕,给你袁家的列祖列宗磕!”韩秀峰深吸口气,凝重地说:“这一走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甚至不晓得回不回得来。现在不磕,以后想磕都磕不上。”
“这么说我是得磕几个。”大头心里是有些道理,扑通一声跪倒在舱板上,对着朝天门方向一个劲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