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断追问我怎么了,一脸急切,而且似乎不单纯是因为关心我的原因。
我皱着眉头捂着胸口:“总感觉这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可我却想不起来。”
她的表情很惊讶:“不应该啊!现在时间还早啊!”
“什么不应该?什么时间还早?你有什么瞒着我的?就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吗?”换我追问她了。
她有些懊恼,大概是怪自己嘴太快,把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想拼命补救,又似乎不擅长当着别人面撒谎,最后索性红了脸,扔下一句:“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就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有没有好处,得我知道了才能判断不是?凭什么要其他人为我做主?
可我知道我的不满没有用,她要是打定主意不想说,我再怎么软磨硬泡也是白搭。我们俩相对无言,度日如年。
时间有的时候真是种煎熬,可没有时间更是煎熬加煎熬。
我来到这里,已经很久了,可天还是一成不变的,明亮,湛蓝。
大亮的天,即使我身体有些疲惫,躺在她专门为我准备的床上,也辗转反侧,一丝睡意都没有。
此时的我无比怀念地球上的安眠药,能让人快速进入一场无梦的酣睡中,或者一杯咖啡,让我从昏沉沉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只有被卡在中间,既困又睡不着,才是最难受的。
再美的景色,一直盯着看,也会有审美疲劳的,我才来了多久。只要想想我的五十个祖先,在这里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就有些同情他们。
人人都道长生好,可如果长生如同坐牢一样,享受不到人生的乐趣,就连了断自己的性命都做不到,还有人会追求吗?
是的,连死亡的权利,都已经不在他们手里。
她之前告诉过我,只剩下他们五十人、母星千疮百孔的初期,他们还斗志满满,想要重建家园的。可等到他们发现,生命之树已死,他们放出去的探测器全都在飞出同步轨道后不明原因失踪,通讯失灵,他们与外界的族人根本联系不上时,所有人都恐慌了。
时空记录者一族,如果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一家兄弟姐妹,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来源于生命之树,所以才没有父母子女的概念,只有新生代和创造者。
被他们奉为神,视为母的神树一死,很多人就失去了精神支柱,在长久的联系外界没有得到回应,他们自己也无法离开后,很多人受不了精神压力,纷纷选择自杀。
对时空记录者来说,想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身体里能量太充足,一些对别的种族来说致命的伤势,对他们来说,只是需要时间休养。
机体自愈能力强,以前在他们看来,全是优点,现在作用到自己身上,则全成了缺点。
你见过狠心把自己剁成两段,哀嚎了十几天后又奇迹般由断口长回去的吗?你见过放火将自己烧得面目全非,却依然喘息着无法咽下最后一口气,几天后像脱了层皮又活蹦乱跳的吗?你见过把自己摔得脑浆迸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众人都以为他终于自杀成功,他却对着哀悼他的人不停眨眼的吗?
人是不会死的,想死都死不了。可濒死体验却无比真实,被刀砍、被火烧、被剧烈撞击的疼痛感清楚地让所有试图自杀的人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然后,再也没有人敢于尝试,除了用做惩罚外,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如一滩死水般活了下来,孤寂地接受着被迫得来的长生。
坐牢我的创造者是不怕的,可她的族人大概真的对她恨之入骨吧,因为我可以平安离去,他们却要被困死在母星上。
加上生命之树死亡的两笔帐一同算在我头上,他们动不了我,便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她身上。
这么多年来,几乎所有人们能想出来的新式死法,她都尝试过了。在她不经意露出的手臂上,我看到了一条条浅到几乎没有的伤痕,那是利器割伤的,应该有年头了,恢复得不错,却不可能完全看不出来。
我当时随口无心一问,得到的却是惊心动魄的回答。她说,那是近百年前,她被族人凌迟后留下的伤痕。
被切下上百片肉的她,强忍着非人的疼痛,用了近两年时间,才算缓过一口气来。据说,当时血淋淋的行刑场景,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自那之后,伤害她的行为也有所收敛。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虽然她没说过怪我的话,可我却不能无动于衷。
既然上一次我能离开,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我也能平安离开,那么到时候,不知道可不可以带着她一起。
我相信,就算离开了母星,受到外界影响,她的身体迅速老化到近亿岁而器官衰竭,不得不死去,她也是愿意在临死前看一眼自由的星空,闻一口自由的空气的。
迷迷糊糊,我半梦半醒,耳边总有声响传来,却因为太疲惫而无法清醒。
似乎有很多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能看到一个接一个白影闪过,头顶上一直都在蓝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
终于天黑了吗?习惯日落而息的我还是在黑暗中能陷入沉睡,真好。
天黑?我猛得惊醒!抬头望天!
原来不是我睡醒后潜意识里出现的幻觉,而是我头顶上的一片天,真的被黑暗取代,那一颗颗闪个不停的繁星,无比真实!
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母星上并非绝对的时间停止,只是被无限延长了?
“你还想袒护那个妖怪到什么地步?啊?你说?你身为我族祭司,吃里扒外,是想让我们仅剩下的这些人也死于非命吗?”一个男人愤怒地冲着她大叫,而她,面色平常,无悲无喜,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对她凶神恶煞的族人说道:“你们不是早就活够了吗?如果因此而死去,不再痛苦,你们不愿意?”
“呵呵,虚伪!”她向带头的男人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