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将,某等已在县衙内备好酒菜,郡守派入武邑县的侯先生,此时亦在县中恭候。
“敢请郎将与某等直入县中,府邸及一应招待皆已备好,还望赏光……”县丞一脸热切的说着。
县令在一旁补充道:“郎将,郡守此时也已启程,很快亦将抵达武邑县。某等可先商议一二,届时郡守至此,某等也好有个统一的应对。”
说罢,两人便都微笑看着李昭。
在县令、县丞的原计划里,他们乃是当地的主官,亲自前来迎接这队兵士已是给足了李昭脸面。
故而,虽不情愿,可两位县中主官还是亲自来迎候这粗鄙武夫。毕竟,这是那位侯先生给的要求。而侯先生身后站的又是郡守。
按他们料想,自己等人亲身相迎,既然已如此给了面子,之后便可以让李昭单独前往武邑县与侯先生及郡守详谈了。郡守那里,想来自然有更进一步的话术等着这位鹰扬郎将。
至于李昭麾下的兵士,他们则完全没做理会。
反正这运河沿岸地方够大,自然可以在沿河附近安置,反正李昭所部自带了粮草辎重。县里自然没有必要对他们做什么安顿。
但李昭却在这第一个问题上就提出了异议。
“我等南下乃是奉了兵部将令,昭忝任队伍指挥,不敢擅离职守。昭意先与兵士们寻地扎营,还请回禀郡守及那位侯先生,郡守若有要事,自可请来营中一叙,昭自当躬身迎候。”
李昭说话时语气仍旧恭敬,但言下之意却已是断了县令两人的相请。
两人面面相觑,倒是没注意一旁的苏烈却是露出了激赏的神色。随后县丞挤出个笑脸,开口道:“郎将,这郡守毕竟是上官,这上下有别,岂有让上官前来你处的道理。你看,要不……”
“县丞所言有误,这郡守官阶自是在我之上,可我乃是东都的鹰扬郎将,现在的临时差遣乃是这一千人的指挥。不论从职司还是差遣上看,郡守都并非是我上官。”
李昭先给两人身份定了调子,随后才道:“也请几位与郡守言说清楚,并非是我李昭不敬,实在是职责在身。为将者,岂有抛下兵卒在外野营,自己去城中享受酒宴的道理?”
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非但堵了县令县丞的嘴巴,也让四周还在行进的兵士们听得大感暖心。
李昭倒不是只为了邀买人心,他现在是在对那郡守拿捏姿态。
在听船老大说起武邑县的近况后,他就猜到了郡守的意思——想邀他们这支部队去对付张金称。
否则,郡守堂堂一方大员又是文官,何必与自己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鹰扬郎将交游?
可既然被李昭看出了他的目的,那自然就不会轻易允诺。雇佣兵不是不能当,可要当的有价值。
两顿饭就想诓自己和麾下去卖命,这命的价格也未免太便宜了些。这种事,谁主动谁就得多让利,李昭深谙此类谈判的宗旨。
况且,李昭现在正思量这第一桶金从何处来的问题,刚好灯笼还没打,就有人送枕头,不顺手薅一把羊毛,对得起自己么?
正自心中思量,却不想旁边那名叫苏烈的小将却是叫了声好。
苏烈一脸激赏,叉手对李昭道:“李郎将治军严谨,为将先正己身,某佩服之至!若蒙不弃,想滞留军中,与郎将讨论兵书战策,不知是否方便?”
交朋友,还是交结这种一看就有些本事的朋友,李昭自然不会拒绝。
李昭立刻弃了两位县官,转身对苏烈行礼道:“兄台若是不弃,自然欢迎。且等我部扎营完毕,某等好生畅谈一番。”
“如此甚好!”苏烈笑着点点头,显得颇为高兴。
只是,一旁的县令和县丞却都拉下了脸来。县令哼了一声,对苏烈道:“定方既然有此雅兴,便与郎将多多切磋吧。我等还需赶回县衙,去与郡守禀报此事,便不多留了。”
说罢,他们敷衍的向李昭行了一礼,随后径自离去。那眼神和做派分明是在说:怎会有人如此不识好歹。
可李昭此时的关注点已完全不在这两人的身上,他看着苏烈却是回想刚刚听到的那个名字。
定方?姓苏?难不成是……
李昭试探着问道:“苏兄可是有表字,某以表字称呼不知方便否?”
苏烈哈哈一笑道:“家父为某赐字‘定方’,某也更愿以字行于世间,郎将直呼某表字即可。”
苏定方!
捡着宝贝了!
惊喜,谁给翻译翻译什么叫“惊喜”!
李昭双眼发亮,忍着仰天长笑的冲动,立刻便顺杆子道:“定方兄见礼,私下相处也不需称呼官职,某家中排行老大,自唤我李大郎即可!”
“诶,那如何使得,若蒙不弃,唤一声‘昭兄’可好?”
“诶,定方兄太过客套,都使得……”
两人很快热络起来。
苏定方显得很高兴,他看着这一千府兵依次列阵,行进,自看得出这些都是精锐。再看李昭,回顾他刚刚义正言辞的做派又是凭借军功而非恩荫当官,也对其人颇为赞赏。
李昭的目的则更加单纯。苏定方,这是大名鼎鼎的苏定方,老当益壮打秃了东西突厥的顶级大佬!
就这么在新手期的时候被自己撞见了,如何能轻易放过去?
为了维持人设,李昭先寻了个既临近水源也便于防守的高处着令部下扎营。当营盘建立妥当后,下令兵士们埋锅造饭,邀请苏定方来帐中相聚。
“定方兄,在下今年一十有七,还与吾兄序齿。”李昭邀苏定方来到自己的中军帐,语气也愈发亲近起来。
苏定方叉手道:“某今年虚长了几岁,年二十,如此某便托大唤昭兄一声‘大郎’。”
寒暄两句,两人已颇为热络。
李昭想了想,决定先从苏定方这里套套话。当地官府既然这么急着见自己,想来不日肯定还要有所动作。自己得先有备无患才是。
于是,他对苏定方问道:“定方兄,这武邑县既离东北边疆较远,离那已然民乱四起的山东也是很远,怎听起来,现在局势反似颇为危急?”
苏定方闻言叹了口气,他没怎么多想,直入主题为李昭介绍道:“大郎有所不知,武邑县虽是河北腹地,可现在并不安稳。那贼寇首领唤作张金称、祁孝德的此时聚众都已有数万人。
另一伙儿贼人孙宣雅乃是渤海人,前些日子已在豆子岗起义,也已有了数万之数。
“这些贼徒原本只在山东肆虐,最近却不知怎地,皆已纵兵过黄河,开始侵扰河北诸县。
“其中张金称的一部偏师已并吞四周大小贼寇,却是已在打武邑县的主意。乡邻郡县颇遭兵灾,百姓困苦。想来,这也是郡守期望与大郎相商之事。”
李昭有些困惑的问道:“朝廷不是已派了段将军和冯将军前来平叛么?怎地,这贼寇非但没被平掉,反而出了山东,过了黄河?”
苏定方“嘿”了一声,对李昭道:“大郎看来是当真不知近期形势,冯将军似还未至,某不清楚其情况。段将军在山东与张金称屡屡交战,确实败多胜少。这事,早已传开了。”
说着正事,苏定方便愈发变得严肃认真,他轻叹了口气紧接着道:“说起这张金称,作为贼人倒也有些本领。他远比诸贼更为残暴,某父使人去山东打探过,他过村屠村、过镇屠镇,男丁抓做喽啰,女子动辄残害。唉,所过处民无孑遗。”
“这般看,还真是丧尽天良呢……”
李昭嘴里应和着,心底则飞快在记忆中搜刮了一番“张金称”和其他几人的名字,确实没什么印象。隋末的农民起义军,他只记得瓦岗寨还有个窦建德。
所以,大概率这几人都是早早被人剿灭的“陈胜吴广”。
但李昭却也没有轻敌,敢在这个时间点当出头鸟的“陈胜吴广”肯定也都是胆大之人,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他对苏定方问道:“还没请教定方兄,你这所谓乡兵统领,是何职司?”
“呵,不是什么职司。”苏定方苦笑一声道:“这张金称没来之前,武邑县周便常有乱民肆虐,盗贼横生。为了护卫乡梓,自去年某父用家财招募乡勇,自成一军,现有两千余人。”
李昭惊了惊,私自聚众两千人,居然没被大隋官府给找借口剿了抄家?
李昭感慨道:“令尊好气魄,只是自先帝时起,已屡禁民间刀剑兵刃。这自成一军,朝廷如何容得下?”
“呵,本是容不下的。”苏定方却也没有向李昭多说。他毕竟已有二十,交浅言深的道理自是懂的。
见苏定方不愿多说,李昭便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对现在郡守的情况和心思又看清了一层。
本来容不下这些乡兵,可现在却又容下了。
看来,这就是在明目张胆的利用啊……
这般看,段达屡战屡败且现在被绊在山东,动弹不得。张金称等人已然过了黄河,现在威逼武邑县。例数四周情势,他这一千兵马当真是唯一的朝廷主力,又是新军至此。
这郡守谋求该是不小,得再搜集些信息和情报才是。从苏定方的态度看,这太守对他们并不怎么友好。
参照来看,这太守又会怎么对待自己?
恐怕,这可不只是想低成本小杠杆撬动自己当雇佣兵。按他这做派,这鸟人很可能是想要纯粹的白嫖啊!
他笑了笑,心中对如何与这位郡守相处又多了些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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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定方和李昭谈了许久,越谈便觉得越对脾气。
他自小算是县中大户子弟,所行所见也结交过不少冀州的贵戚公子,却从未遇到过李昭这等人物。
这李昭待人接物分寸极佳,见识不俗、谈吐非凡,与他相谈相处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而且,苏定方也觉察得出来,李昭在小规模军阵排布、战法安排上思路独到。他的军功当是实打实的。并非只是跑去军队镀个金这么简单。
在听他论及高丽一战中盾墙、投矛的作用后,苏定方大呼精彩,忍不住直拍大腿。
虽然李昭比他小了好几岁,可他是真的生出一种和李昭相见恨晚的感觉来。
晡食时,两人端着饭碗边吃边聊,只觉得眨眼而已,很快已是到了傍晚。
苏定方眼角瞥见天色将暗,这才有些遗憾的起身告辞,道:“大郎见识非凡,某心中佩服得紧。然家父病重,夜里某还得回去侍候,改日再来叨扰。”
李昭连忙追问:“伯父病重?可知是何病症?”
苏定方摇摇头,脸色凝重道:“染上了疫病。”
“疫病?”李昭听得一愣,这疫病该就是指传染病,但没有具体的种类么?
苏定方以为他在担心自己是否染病,赶忙解释道:“大夫说,家父是染了伤寒疟病。此病不似痨病,并不传染家人。”
李昭赶忙摆手道:“定方兄误会了,某只是想问问伯父这伤寒疟病是怎样的症状。”
苏定方并无异样,叹了口气道:“家父时而畏寒、时而发热。畏寒的时候,盖几条棉被都驱不散那寒意,发热时却又恨不得凉水泼身,大量的出汗。更兼有时他还抽搐、咳嗽、头痛,唉,颇为痛苦……”
苏定方顿了顿,见李昭还在深思,便对李昭道:“大郎刚从辽东而回,怕是不知。现在,呵,山东、河北乃至河南都在大疫,从山东开始、山东也是最重的,沿着大运河沿线都传开了,这些日子死了不少人。
“怎能传不开呢?过去一年死了太多人,尸体相枕,没人掩埋。大水、大旱之后,呵,怎么可能不出大疫?只是可怜某父亲,一生向善,护卫乡梓,可到头来……”
苏定方转过身去抬了抬头,随后对李昭抱拳告退。李昭送苏定方到了帐外。
看着苏定方的背影,李昭有些出神。
从苏定方的描述看,他父亲的疫病大概率是疟疾,这和所谓的“伤寒疟病”也能对得上。可李昭确实没什么医学知识,即便知道了病症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
不过,李昭已决心要做些什么。正如他和李世民所说的:乱世什么最贵?人才!
打秃了突厥的苏定方已经来到眼前,如果把他放过去的话,李昭都会被自己蠢哭。
不过,招揽人才需要方式方法,他必须得仔细筹谋计划一番。
刘广过来收拾了碗筷,看着李昭正在沉思不敢打扰。李昭忽然叫住他,对他道:“去,把张亮叫来,快!”
刘广匆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张亮进帐,对李昭行礼问道:“郎将,你唤我。”
“亮!你速速去替我打探消息,苏烈、苏定方,此人生平、家世,他父亲情况,他们一家在这武邑县的风评,事无巨细,你速与我探个清楚!”
“唯!”张亮也不问原因,得到指示后立刻领命而去。
“还不够……”李昭有些苦恼的嘀咕着,他检索着自己的记忆,却当真发现没什么可用的知识。他一个文科生如何知道怎么治疗疟疾?
于是乎,他起身掀开帐帘,本打算去唤张夜叉,想想后还是唤来了刘广。
他对刘广小声嘱咐道:“广,你去替我买酒来。注意,别被旁人看到。”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