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世民和万家子的对话总是欢快的，毕竟都是些年轻的朋友，在一起本身就很快乐。
在聊过李昭的烦恼后，三人很快便将话题转到了对史书和战例的讨论上，三人都兴致颇高，也都算言之有物。
撒开了聊去，半个时辰眨眼就过了。
这让李昭觉得既舒服又熟悉，有些像是在大学或是刚刚加入律所时，团队小组内众多同事一起讨论案例的场景。
因为意有所指，这一次李昭把案例选定在了汉王杨谅的谋反事上。
他心里很清楚，李世民已经看透了他借古喻今的小九九，而这本也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
虽然李昭不清楚未来局势的具体走向，可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他自是一清二楚。扇动曾经的赢家下牌桌，这事没什么风险，但预期回报率真的很高。
有什么理由不做呢？
世间事的选择都是这样，若有机会，争取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一步步求个更好的未来。这便是李昭的打算。
汉王杨谅的谋反其时不远，相关信息也更加充足。
更关键的在于，那家伙也是从晋阳起兵，这对未来的“太原公子”李世民来说会很有启发作用。
李昭着重在这个失败案例上花了些时间，三人把杨谅当断不断、反反复复导致战略失败的教训聊透，算达成了此行目的。
三人聊了许久，尽兴而散。临走时，李昭对李世民又暗示一番，可以先行招纳些人才作为储备。李世民心领神会，亲自送李昭离开。
走到门口时，恰好唐国公李渊正自过来，四人在廊下恰好相遇。
李昭在之前几次面圣时都偶然见过这位历史人物，只不过都没能直接打上交道，就实来说这是两人私下的第一次相见。
此时一见，这位“李唐国父”的面貌还真有些……奇妙。他忍住表情的变幻，不断自我告诫“嘲笑他人容貌是不道德的……”
李渊自是认得李昭的，这个年轻人给他留下的印象颇深。
一个毫无背景跟脚的商贾之子，最近却多次出现在了皇帝的嘴边，更是在东征失败的背景下立下了罕见的大功劳，现在已经成了五品鹰扬郎将。
很显然，这是个人才。
李渊对外人素来以任性真率的面貌出现，见了李昭后立时便起了结识笼络的心思。他哈哈大笑上前，也没顾及什么上下尊卑，先出声打了个招呼。
“这可是李昭贤侄？当日陛下平定功劳时，老夫也是在场，贤侄年纪轻轻却已屡立功勋，当真不凡啊。”
李昭却心知此时礼仪，赶忙行了一个大揖礼。随后他心思一动，故作诧异的模样抬头开始打量起了李渊。
这一打量，便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接过李渊的话茬，让场面一时有些僵住。
李世民有些奇怪，轻轻碰了碰李昭，小声提醒道：“昭兄、昭兄？”
李昭假装恍然回神，而后连忙致歉道：“唐国公相貌非凡，与古籍所写先贤的相貌暗合，令昭一时出神，还望见谅。”
这么一说，李渊忽然来了兴致。他自是知道自己的“阿婆面”是个什么形象，却从不知与什么古籍暗合。
听李昭如此说，他好奇问道：“哦，贤侄所言‘古籍’却是何书，所写内容又是如何？”
李昭前次喝酒后获得的无用知识很多，偶尔他会拿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自作消遣。但是现在他忽然发觉，没有无用的垃圾，只有用错的资源。
他回忆着那些古风故事、耽美小说和情爱故事里的字句，随口胡诌道：“回禀国公，此书唤作《琅琊榜》，乃是某父昔年行商时偶然得的残本，据说成书于先秦，书中曾有一段专写成汤、姬昌两位先贤外貌之语。”
李渊大感兴趣，好奇问道：“哦，《史记》也好、《汉书》也罢，似并未写这二位先贤相貌。这本古籍如何说的？”
李昭此时已加工好了一段胡话，信口说道：“其书云：天降嘉瑞兮，其质必深邃而内敛。品商周人物，首看汤、文。其人眉宇间藏山河岁月，眸深处匿夜空星辰。诗云：陌上人面皱，老丈世无双。”
李渊一家三口面面相觑，被说的一愣一愣。
李渊更是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忍不住勾起嘴角，却又很快被他控制了回去。
他故意咳了咳，赞道：“贤侄这读书还真是涉猎广泛，犬子也喜读书，却只爱兵书战策，你们日后好生亲近一二。”
说着，李渊忽然瞥见了“万家子”，当着外人面不好发作，他背对着李昭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李渊吩咐李世民稍后去他书房，便自离去。李昭执礼恭送。
李世民则与“万家子”送李昭出了大门。
离三个年轻人远了，李渊方才露出一脸自得的笑容，不住捋着胡须。
他招过府中管事，对他吩咐道：“你速遣人去寻一本古籍，唤作《琅琊榜》，琅琊怕是与那王氏有些关联，你寻到后立刻买回与我，不论价格！”
不久，李世民在门外行礼走了进来，对李渊叫了声“大人”。
李渊脸上此时还挂着笑，但看到李世民后他故意板起脸孔道：“慧云那丫头呢？”
李世民回道：“已自回房更衣了。”
“胡闹！”
李渊拍了拍桌子，随时冲着李世民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换了男装去见了外人，成何体统。都是你这二哥故意纵容。秀宁如此，这慧云丫头也是如此，他日怎生许得好亲事。”
李世民笑了笑，没当回事。
反正这番话自家父亲数落他不止一次两次了。但听了李渊的话后，李世民忽然心中一动，问道：“父亲，若说起二姐的婚事，你看那李昭如何？”
“嗯？”李渊此时方才认真起来，他看了看李世民，凝神问道：“可是慧云对那小子动了心思？”
李世民摇摇头，道：“二姐或许有些欣赏，但并未言明。”
李渊沉思许久，最后还是摇摇头道：“此事，暂且搁置。那李昭虽然年少英武，但家世……太薄。相比之下，那窦氏子更似你这妹妹的良配。”
李世民却思索片刻，道：“大人，您也说这李昭年少英武，现在他已是五品的鹰扬郎将，他日成就未必就低。且，他与二姐年岁相若，或许会是个好夫婿。”
李渊捋着胡须，眉头皱得深沉，他并未直接拒绝自家二郎，却也没有答应。他只是淡淡道：“此事，且再议吧。呵，莫看他立功如何。可他毕竟没有出身。
“陛下曾说，将来可许他‘冠军’，可即便他真做到冠军大将军又如何？三品武官而已，对寒门子弟来说，到头了。
“呵，想娶我女儿的家氏如此之多，若最后嫁了个商贾子，怕会得罪这些贵戚。所以，再议吧……”
话已至此，李世民倒确实不便多言，毕竟这个家他说的并不算数。
父子俩随即讨论起了返程事宜。
-----------------
离开李宅的李昭略作回头，看了眼这颇有些熟悉的宅子，稍稍吐了口气。
对李渊的奉承是临时为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律师从业者的基本功之一。早已是李昭形成了肌肉记忆的被动技能。
虽然他觉得，自己与李世民搭上关系其实就很足够，毕竟未来这爷俩没准还得来此决裂。
但他刚刚更是想到，至少短期内，李渊还是这“唐”字旗下的正主，是真正掌握政治资源的吉祥物。与他处好关系，没有坏处。所以，也就有了刚刚那段胡说八道。
回到李景宅邸后，李昭先去找了阿布古达。
小院里，萧绿珠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就着一桶水替阿布古达刷洗着甲胄和弯刀。
甲胄是在辽东缴获的铁甲，弯刀却是阿布古达自带的兵器。萧绿珠挽着两截白藕似的手臂，就着麻布认真刷洗。
见李昭来了，她颇为惊喜，赶忙放下手中活计小跑着过来。但却是小声道：“公子，你是来找阿布的？他和我阿姊还睡着呢。”
李昭抽了抽嘴角，抬头看看天，这都快中午了！这俩人昨天晚上是折腾了多久？
没等李昭发问，萧绿珠便神神秘秘的小声补充道：“他俩昨天晚上叫了快一个时辰呢……”
靠！嗑药了吧！
李昭心中腹诽，却也没办法。不说小别胜新婚，这俩是刚刚新婚又逢久别，年轻男女嘛，倒是能够理解。
他对萧绿珠道：“那先算了，让他们睡着吧。等他醒后叫他来找我，我有事和他谈。”
萧绿珠“哦”了一声，见李昭要走，她想了想问道：“公子，咱们是不是快要离开蓟县了？”
李昭点点头，看着萧绿珠他忽然有了些其他想法，而且这个想法在飞快的成熟完善，让李昭愈发觉得具有可行性。
他没急着离开，随口对萧绿珠问道：“绿珠，你想不想上学？”
“上学？”萧绿珠对这个词有些陌生，她歪着脑袋看向李昭，等待对方的解释。
李昭却没急着解释，他看着和自家妹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只是点点头道：“嗯，你应该上学的。”
说罢，他立刻回了自己的房间。桌案上还有李世谟着人送来的笔墨纸砚，他一通忙碌后，开始伏案写画了起来。
等到午后时，阿布古达急急忙忙跑到了李昭门外敲响了房门，李昭喊了声“进”，阿布古达赶忙进了门，还没开口自己却嘿嘿笑了笑。
李昭瞥了他一眼，撇撇嘴，道：“找地方坐，找你说点事。”
阿布古达寻了个胡凳坐下。
“过两天，兵部会给我下调令，我还有张亮他们这些人会再去河北、山东那边参与平叛战事。估摸着至少又要三个月的时间。
“你就别跟着去了，过两天，我把这次升官的赏赐跟众兄弟都分了，你也领一份。然后，你护送着绿珠、宝珠返回洛阳，去寻我家人。”
阿布古达蹙了蹙眉，道：“还是我随你一起吧，那个张亮打探消息的能力不错，但相敌侦查的本事没我厉害。”
李昭点头道：“我知道，但这一次我是跟随大将一道行动。侦查相敌有他们呢。你尽快安顿好绿珠她们，这一路归程可不太平，别再出了意外，后悔可就是一辈子的事。”
阿布古达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
李昭继续道：“我打算让你以我部曲的身份住到我家来，这样宝珠、绿珠她们俩也可以跟着有个着落。
“但是和你也说明白，在隋部曲是贱籍，但一则你是个胡人，二则我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把你带回家里去。毕竟，家中现在不是我当家做主。”
阿布古达洒然一笑，道：“不妨事！我跟着你不是图什么大隋良籍的，是要与你一起做大事的！”
这是李昭早有预料的结果，和阿布古达交代了回程的注意事项后，他把两份信递给了他。
对他道：“一封信是给我父亲的，另一封信则是给我妹妹的。你一起带回去。你们且在洛阳稍作安顿，待我归来。做好准备，你就出发，路上多加小心。”
阿布古达对李昭行了一个汉礼，也嘱咐道：“你也是，一路多加小心。”
安顿好了阿布古达，李昭没有耽搁，在晡食前回了军营。
李昭没多耽搁，他先去找了张亮。
见了张亮，后者却先一步对李昭问道：“郎将，某听到消息，说咱们这队人马要参与南下平叛，平了叛后才能返乡，是不是真的？”
李昭微微点头，倒是没有继续赞叹这家伙的消息灵通。他看了看四周人，对张亮做了个眼神示意，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营帐，自寻了个僻静所在。
“我记得，你说自己是郑州荥阳人？”
“对”
“可是府兵？”
“不是，某自幼家贫，不过是个农户。这一次，县中征召丁壮从军，某是卖了家中破屋、薄田换了甲胄和一把旧剑，自来从军的。嘿，求能搏个功名。”
“家中还有何人？”
“已无旁人。”
“可愿跟着我？”
“愿意！”
“呵，说的这般果断？都不问问细节？”
“嘿，某知道，跟着郎将能搏个前程！郎将有古之良将之姿、更有神通傍身，定能成一番大事！”
李昭哈哈一笑，他认得出张亮眼中的野心勃勃，也十分欣赏他的这番果决利落。
李昭点头笑笑道：“好眼光！我会聘你为护院，月钱会是有竞争力的薪酬水准。
“跟着我好好干，初时会委屈你一阵，但你且放心，今日你随我走算是你的投资，他日给你的回报必定千倍万倍，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李昭毫不脸红的画下了一张大饼。张亮却也一本正经的接了。
张亮猛地一抱拳，重重点下头。他随即笑问道：“郎将，你是否还想邀张夜叉、刘广这些人一道？”
李昭点头，道：“不错，但张夜叉还有队中那些人都是府兵，刘广是辛将军的亲兵，他们都会麻烦不少。”
张亮笑道：“若是郎将不弃，后面某先替郎将探探他们的口风！”
呦，还真有创业团队的自觉啊。李昭愈发欣赏起张亮来，他始终觉得这样一个人有野心、有能力，照理说不该在历史上寂寂无名。
或许只是自己没记住隋唐时期这么多重要历史人物。
嗯，隋唐历史上，有叫张亮的么？
算了，不管它，自己的大饼不算白画。跟着自己，不管怎么看未来史书上都会有这个名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