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高丽军队已向我军靠近,还有十里!”
“多少人?”
“至少万余!”
行军途中,斥候飞快的向辛世雄禀报了消息,后者挥挥手,没有像影视剧一样来句“再探再报”,专业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事。
他回头看着李昭,沉吟道:“只有万余人,看来高丽人还是笃定了要去西追,迫使其分兵的谋划未能奏效啊。”
李昭恭敬低头,对辛世雄道:“将军,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现在,高丽人摸不清我军虚实,这是最为理智的选择。他在赌大军不敢来弄险。”
辛世雄“呵”了一声,摇头感叹道:“可惜,他们赌对了。”
李昭不为所动,继续道:“将军,现在我等该兜头痛击一下追兵,得让高丽人更加迷糊才是,必须要迫使他们再度分兵!”
辛世雄一时犹豫,随后眸光锐利。
他点头道:“也没有旁的选择,着信使飞马去联络来大将军,其他人等,随我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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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营盘已清点完毕,昨夜战死士卒八百有余,斩杀隋人六百有余!营帐被焚十五具。”
“报!王将军回令,已向南咬住隋军,隋军旌旗众多逶迤而行,难辨规模,疑似其主力。”
“报!隋军大营已无士卒,车架、木料等抛弃众多……”
雪花一般飞来的各类信报被一一回复给渊泉子游,他突然一抬手,指着最后一人问道:“隋军大营内的辎重、器械呢?”
来人禀报道:“并无发现,车辙既有南向也有西向,难辩真伪。”
真真假假、或南或西。
乙支文德深吸了一口气,在一旁感慨道:“是谁人定下的计谋,还真能混淆耳目,竟一点破绽都未留下。”
若是隋军抛弃了多余的车架,这不奇怪,毕竟已经断了粮。可是器械、辎重没有被抛弃,而是带走了,这便给高丽一方判断其意图增加了难度。
现在,隋军的动向和意图仍旧俱不明朗。
四下里,谋士们议论纷纷,间或有人开始争执。这是大对卢开府后常见的情景。他习惯于令他人辅助自己完善谋划。
渊泉子游眉头紧蹙,虽然已是做出了判断,可仍然难以抉择。
乙支文德见状,上前禀报道:“大对卢,我仍坚信隋军主力是在西撤。南下一军乃是疑兵。我军主力继续向西追击,必可大胜!”
渊泉子游点点头,这也是昨夜他的想法。战场就是赌桌,每个人都无法看到全貌,所能做的只是根据有限的信息拼凑线索,根据有限的线索试着还原事实。
然后,就只能闭着眼睛靠运气来下注。
现在,高丽人已经把赌注压了上去,接下来就该等待开盘了。
突然,又一个信使闯了进来,大声禀报道:“大对卢!王将军遭南下隋军截击,此刻正与隋军鏖战,特让我来回禀。”
“什么?在何处鏖战?”
“距城南七十里处!”
立刻有谋士谏言道:“大对卢,如此可见,南下隋军才是主力!否则他们如何敢立刻反身截击,他们是想让主力尽快与水师会和啊!”
旁边另一人也拱手道:“大对卢,现在撤回西侧大军为时未晚。”
“不!”乙支文德一摆手,对渊泉子游坚定道:“大对卢,此诈耳!西行大军不能撤,该全力向西!”
渊泉子游举起了右手,但一时间却举棋不定。高丽人只有这最后的十一万生力军,十一万要打败三十五万,他只能押宝到一处。
他看了看乙支文德,又看了看其他面容恳切的谋士,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又一个信报传来。
“报!大对卢,王将军战败,正被隋军追杀,王将军求援!”
“什吗!?”
这么快!距离上一个信报才过去多久?
一时间,大厅内众人尽皆惊愕。先前两个谋士复又劝谏,希望西行兵马尽快南下。
南下隋军到底是不是主力?如非主力,怎会这么快就击败追兵?
要知道,王楷所带领的也至少有万余人,一击即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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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壤城南的战场上,李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将长铩从一个高丽士兵的身体里拔了出来。见那士卒还在喘息,他又向他的脸上补了一脚。
身旁,张夜叉骂骂咧咧的给一个高丽士卒补刀,他刚刚被一柄长矛伤了臂膀,此刻半边铠甲染血,煞是骇人。
张亮拎着剑凑到李昭身旁,对他低声道:“郝三死了……”
这是李昭刚到队伍时提拔的一名伙长,一连经历了诸多恶战、大战都不曾有事,却不想居然是在此时战死。
生死事,谁又能料得准呢?
李昭点点头,道:“尽快清点伤亡,装作追击的样子,再跑一阵。”
身旁,王仁恭率领的骑兵轰隆而过,正在他们身侧不断加速前行,持续追击,不断收割着高丽溃卒。
这一战的策略很简单,李昭等人的步兵将阵型摊薄,强硬的邀击高丽追兵。随后,王仁恭所率轻骑自侧面绕行,击溃高丽军左翼,继而冲击高丽中军。
战事的结果与预想的进展一般无二,只是这般速胜,付出的代价却一点都不小。南行的隋军只有七千余人,虽然都是战兵,可与万余人的高丽追兵相比仍显薄弱。
此时主动邀战是在拼命,如果高丽人挡住了这次反击,他们立刻就能看出隋军真正的虚实来。
那时候,万事皆休。
幸好,虽然隋军大多饿着肚子,可这一战仍然将府兵的战力发挥的淋漓尽致。王仁恭也足称骁勇,麾下轻骑一次冲阵竟是打出了重骑才有的气势。第一时间就击溃了高丽左翼。
最后,连辛世雄都已带着亲兵加入了战局,只把将旗孤零零的留在阵后。全军扑上,舍身忘死,这才将尚在顽固的高丽中军冲溃。
靠着近乎搏命一般拼杀,七千人这才能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将措手不及的一万高丽追兵击溃。勉强营造出主力在此的假象。
隋军步卒追赶了一阵不敢再追,纷纷停下来休息,不少人开始翻找高丽人的尸体,找到一些干粮后便不管不顾的狼吞虎咽起来。
可这般有所得的,却也是少数。更多人则围聚在马尸体旁,抓紧时间生火,已有辛世雄的亲兵四下安排收集马尸体,组织众人割肉煮汤。
辛世雄纵马来到李昭身旁,他没有下马,只是对李昭点点头道:“你所部的五十人战力当真强悍,领教了。”
李昭咧嘴拱拱手,却也是累得够呛,没有言语。
他所部的粮食在最后关头还是被捐献了出去,只不过作为粮食保管者,他昨日强行要求多给他们的百人一些吃食。但早食就别去想了。
现在,行军小半日、鏖战一场,体力已是下降的厉害。他听了众多消息,却只能大口喘息,抓紧恢复着体力。
不多时,王仁恭率军返回,随手将一颗将官的脑袋丢到地上。
他一脸兴奋道:“高丽人分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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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水东岸,宇文述看着跪地禀报的斥候,脸色却仍旧显得凝重。
先前,高丽派出轻骑袭阵,与隋军在白石山附近小战一场,现在双方重又保持了距离,却仍是相距过近。
麦铁杖在一旁捋着胡须道:“那李昭小子算的不错,高丽的追兵到底是分出去了些。”
一旁,侍立在侧李世谟闻言有些尴尬,按理说那计划的制定也有他的功劳,至少表面上是有的。但很显然,在场众人没有关注他的打算。
宇文述叹了口气,道:“高丽人只分了两万人过去,看样子在南边还是守势,这仍是笃定了我等才是主力。那乙支文德厉害啊,局面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不肯回军。”
麦铁杖大手一挥,道:“也莫要涨他人志气。李昭小子早已算明白的,那日和我们说的也清楚。这一战是避不了的。他们以七千之众牵制近三万高丽军已经足够。接下来,该看我们的了。”
荆元恒摩挲着剑柄道:“不错,该做的准备都做了,接下来,就该看结果了。”
萨水河畔,隋军上下都在紧张忙碌着。可大多数人却并非是为了渡河在准备器具,而是在两侧山坡、林间挖掘小坑。
崔弘升等人则指挥着辎重散兵开始处置辎重、器械。
三十五万隋军拼尽一夜抢得一点时间,此时却只是在萨水河畔赶工?
昨夜才夜袭归来、刚刚又打过白石山之战的薛世雄则仍在继续出击,他将所有轻骑散出,百人为队,四处截杀高丽斥候。
一时间,西侧战场被隋军生生造出了一片战争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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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丽军前,斥候一脸血污跪倒在渊太祚马前,诉说着隋军轻骑发疯一般的截杀。
“隋军是否已开始渡河?”
“将军,或许……我真不知道,隋军轻骑太多,难以接……”话音未落,渊太祚马上的长矛已洞穿了那人的心口。
他环顾四周,沉声道:“着绝奴部、桂娄部所辖三队抄掠袭扰,务必让斥候探得准确消息!”
身旁,两名将官纵马而出,口称领命。
渊太祚沉吟片刻道:“大军向前,逼压隋军,全军靠近萨水下营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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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壤城头,乙支文德此时却不复在众人面前时的言辞笃定,他看着身旁的渊泉子游,拱手道:“大对卢,您只拨了两万人南下,万一萨水河畔只是疑兵……”
渊泉子游挥手打断了乙支文德的话头,他看向西方,目光却已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吐了口气道:“无需多想。太祚是个不错的将军,而今该做的调派、布置都已做下。接下来,交由他来处理即可。”
乙支文德再次请令道:“大人,是否我去阵前,至少襄助……”
“不需要!”渊泉子游拍了拍乙支文德的肩膀,道:“我说过,渊太祚是个不错的将领,他自懂得临机应变。若是萨水河畔只是疑兵,那他就会吃掉那队疑兵,然后迅速南下。
“隋军想要和水师会和,也要一段时间。会和之后,调运粮草、让士卒吃饱、恢复战力,这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完成的。我等得起。
“大不了,就再与隋军在这平壤城下打一场试试,且看看这群断了退路的隋人,能不能打出当年韩信麾下的背水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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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便是如此……
绝大多数时候,参与者都没办法将全部力量投入到厮杀当中。当一部分人手完成任务时,他只能静静等待着结果的发生。
此时,平壤城南七十里处。靠着宰杀战场上的死马,军中炖了不少肉汤,稍稍给全军分食,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信使正在快速南下,试图联络上水师,可此时也仍旧没有回信。
按理说,此时辛世雄所部该继续向南,吸引高丽大军继续追击,可高丽军刚过被破阵斩将,一时不敢妄动。他们也便抓紧时间,先做休息。
这个时候,除非他们有能力突破正面的三万高丽人,重新杀至平壤城下,否则休想再多调动任何一点高丽兵马。
因此,早走晚走,并无太大区别。
李昭此时已饿得很了,他先是把清澈的肉汤喝尽,随后仔细咀嚼着碗中唯一一口马肉,待肉质糜烂,他才心满意足的彻底咽下。
辛世雄看他笑了笑,道:“一肚子水饱而已,过不了多久你就得喊饿。”
李昭没有反驳,他知道辛世雄说的就是事实。不过,李昭也打了个哈哈道:“水饱也是饱,至少现在能骗骗某的肚子。带着这股饱劲,也能硬撑一仗。”
辛世雄放声大笑,只是笑着笑着,他反倒先敛了笑容。显然,他也极为关心萨水河畔的战事。
王仁恭好似永远不知疲倦一般,再度大步走来,对辛世雄行了一礼,道:“几个重伤的弟兄没能挺过来,末将送了他们一程。”
辛世雄点点头,问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若是硬冲高丽军阵,可有把握?”
“五千五百余,不行了。上次高丽人没什么防备,被某等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一次,他们增兵两万,且步步为营,已不急着追赶。再难露出破绽。”
辛世雄沉吟点头,随即却又故作爽朗的笑了笑,对二人道:“某等也无需多虑,宇文大将军身经百战,想那吐谷浑,战骑数十万,可最后不仍然败于大将军剑下?某等吃饱歇足,自按计划行事即可。勿须过虑。”
王仁恭微微点头,幅度却是极为轻微。李昭则干脆拍拍手,起身道:“其实,某等担心也是无用。还不如多替自身想想。
“若是大将军一战成功,大军西撤便再无阻碍。高丽人未必敢一路追击。毕竟,他们还摸不清某部和水师的底细。他们的大军怕是要回师围剿某等才对。若是大将军那边有了意外……”
若是有了意外,高丽人不可能撇下真正的隋军主力不顾,届时他们这支用来诱敌的小部队,反倒有生还的可能。
只是,三人此时都没把这番话说出来。
毕竟,语言可以变得很轻巧,但事情却真切涉及到了三十余万袍泽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