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斗殴互相间可以打的很激烈,如张亮甚至曾把人打到吐血。可直接动用兵器的绝对凤毛麟角,因为一旦要是杀了人,军法可没有容情一说,自也是死路一条。
那兵丁逃过一劫心有余悸,指着李昭便要破口大骂。
李昭却只是平静收了兵器,看着他:“你们违抗军令,我作为队正临机处置,即便有所不当也不过是三十军杖的事。
“不信?两年前有个案例:右武卫那边的队正将两个逃亡兵士直接射死,甚至没有被处罚。你们要不要来试试?作为兵士抗令在先,如果还敢袭击队正,那便是罪不可赦……”
自武厉逻城返回蓟县这一路上,李昭没少和冯孝慈以及李景的亲兵们打听这些军中军法的案例。
对他来说,摸清规则、利用规则才是他最熟悉的手段,才是他自己的王牌!是真正的金手指!
兵丁的脏话全被憋了回去,其他人也都各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两天没人管束,他们着实是玩得野了,再加上之前违反军纪也没有被处罚,还真觉得自己可以无所顾忌。但现在,李昭作为队正的一番话却是把他们拉回了现实。
“我军令已下,只给你们两刻钟,两刻钟后没人跑完……那就都别吃了。”
李昭话音刚落,队伍中便有人转身开跑,紧跟着一连串的人影撒欢般跑了出去。先吃饭的人有十二个,若是不抢先的话怕是都吃不上了!
李昭施施然转身,看向张夜叉抬了抬下巴。看热闹看入迷的大个子立时回神,赶忙走向饭车,张亮等人紧随其后,颇为规矩。
那些放饭的辎重营伙兵们看了个新奇,这刺头队伍还真被收拾服帖了?昨天这时候为了抢饭,可是打了好几架,差点把饭车都给挤翻。
而看着眼前规矩吃饭的十八人,听着身后呼呼奔跑的脚步声,李昭这才算松了口气。这入营后的第一关,算是过了。
还呆在原地的仅剩五六人,他们本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跑圈,可就是这一点犹豫他们已是落后了不少,心知怎么也跑不过那些先发之人,便干脆不跑了。
那起先想要自去吃饭的兵丁还想顾忌面子,梗着脖子和李昭在原地对峙,可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对峙出什么来。
稍远处,一个隐在营垒边角处的将官摇摇头,转身便走。
为了抢夺先吃饭的十二个资格,刺头们这次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各个都变成了跑步健将。可惜,最后的名额只有十二个。
张夜叉等人此时已是放开了肚皮吃食,队伍至少排过了三轮。十二个名额决出的也快,三十多人停在李昭身后,看着一点点变少的饭车大口喘着粗气。
直到张夜叉等人彻底吃好,队伍不再排列后,李昭才允许那十二人前去吃饭。剩下的二十人跃跃欲试,可看着李昭手中的长铩他们最后又缩了缩脖子。
规矩有时就是这样,不去执行那谁都可以无视。可一旦规矩被真正贯彻了,它便从空洞的概念变成了人类身上的枷锁。
尤其当这规矩会让大部分人受益时,仅有的小部分人便再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轮到那十二人吃饭时,车里的饭食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二,可好在还有的分。等这十二人也都吃完时,车里便是一点残渣都没留下。
于是,张夜叉等十八个饱汉子看着十二个半饥不饱的汉子,再看看二十个饿汉子,胃袋和虚荣心都得到了极大满足。
此时的饭食油水和盐分都少,热量低,一顿不吃尤其是晡食不吃可真是饿得慌。
可李昭听着二十多个叫得此起彼伏的肚子,却依旧是无动于衷。
他看着饭车远去,对所有人道:“饭后操练一个时辰,然后打水,所有人都要洗漱,尤其是把脚给我洗干净!洗过之后才能去领草料,才能进营帐睡觉。夜里不得交谈、喧哗,否则明日早食便别想吃了!”
饿急了的大头兵们欲哭无泪,一口饭没吃还得再操练一个时辰?张夜叉等人倒是毫无负担,很快开始在校场中列队。无奈,其他人只得参与进去,开始了迟到的操练。
一时间连绵数十里的庞大营盘内,只有这一个队伍不断发出整齐的呼喊声。
第一天,李昭要做的是竖规矩,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而这时,他也觉得有些饿了。李昭自是也没吃饭,但他不急,李世谟早已许诺给他开个小灶。与这些日子一样,肉、蛋、奶都是不缺,很快便由他亲兵送了过来。
李昭大方方的在校场外开了食盒,寻了块石头坐下,避过烟尘细嚼慢咽起来。校场当中立时又是三种心情,一多半人都在眼巴巴的看着李昭细嚼慢咽。
肉、蛋还好,不过这个时代的奶确实挑战李昭的味觉。李世谟着人送来的该是羊奶,腥膻味很重。这年头又没有什么巴氏杀菌的技术,李昭只得生了堆火,把羊奶倒进小罐里煮沸了,待冷却些再慢慢咽下去。
没办法,长身体的时候,钙和蛋白质必须得到补充。
而忙活完这些,也还没到一个时辰,不过李昭选择了停下。军法官已早早开始巡营,李昭达到自己立威的目的就好,并没有强迫症到必须分毫不差。
五十条汉子也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二十个没吃上饭的,先是一顿狂跑然后饿着肚子又跟所有人做同样的训练,此时当真是一点脾气也无。没有人敢对操练打折扣,因为生怕李昭再停了他们明天的早食。
没了脾气的众人也就规矩的很,按李昭命令打水洗漱。往常不少人拍个脸就算了,今天却是每一个人都就着一头盔的水,认认真真洗了脚。因为那队正居然在挨个检查!
好不容易折腾完毕,挨个抱了草料回营。许是今天累得狠了,也许是脚被用力搓过、水淋过舒服许多,不少人倒在草垛里便酣睡起来。
这些能立时酣睡的,大多是如张夜叉一般吃得饱的。那些饿着肚子的兵士在草垛里辗转多时,但好歹最后也在困意的折磨下也睡了过去。
帐篷外,李昭攥着长铩没急着进去。他对这群大头兵们的“音波攻击”威力认识的很清楚,早点躺下晚点躺下区别不大。
他拿着长铩试着演练了一阵,可动作上还是觉得别扭。李世谟教给他的一些槊术好像并不适用这杆奇门兵器,李昭有种有力却发不出的滞涩感。
他试着回忆那日王须拔展示的功夫,几个大幅度的抡摆后,李昭稍舒服了些,长铩在他身周不断绕着圈,被他不断抡摆突刺,破空声渐渐有了韵律感,李昭也终于出了一头细汗。
片刻而已,李世谟骑马到了营门外。
“呦,还在练功?”李世谟把马交给亲兵,自己舒展着肩膀走向李昭。他看了一会儿后摇头:“你这么练没用的,那贼人的功夫你学不来。”
李昭擦擦汗,收了架势,很诚恳的问道:“为何?”
“你学这长兵是为了什么?”
“自是在战场杀敌。”
“战场上可是只有你一人?”
“不是。”
“所以,你练这功夫没用。”李世谟不客气的道:“若是步战,你要与你的队伍结成方阵攻防,你们相互间最多只有半步距离。
“你能用的招数只有刺、砸、劈、竖砍、上斜撩几种,你根本没有空间来做这种大幅度的抡摆。若是马战,你刚刚几个抡摆可都没避开马头,别说杀敌,怕是你刚把兵器抡起来,你的马就被你自己砸死了……”
李昭闻言有些尴尬,自己刚刚觉得练得通畅,还以为是找到了窍门,却不想是在错误的路上走的欢而已。专业的事果然还是得听专业的指导,自己真不能继续这般瞎练。
怪不得老话都说“穷文富武”。读书没人指导还可凭着自己的智商理解,勉强也能懂个大概。可习武没人跟随矫正,那最后可能就是学了个寂寞。
李昭知道李世谟此时过来是有话要说,便收了兵器跟在他的身边。
李世谟搓着手,有些兴奋道:“某今日见了那宇文大将军,呵……放心,某知道自己的斤两,自不会去他那找没趣,某又不是罗艺那种蠢货。
“这宇文述既没有高看也没有为难某,吩咐了旅队事项、交待了军法就算了,这很正常。毕竟,和某大哥比,某这点本事不值一提。不过,他提点了某一句‘若是选择担任旅帅,他就不会再把某当做亲卫看待’……”
李昭点点头,明白这番话的意思。原本似李世谟这等勋贵子弟担任左右亲卫是要组成内军的,原则上的职责是要拱卫皇帝,有点像是成吉思汗的怯薛军或是汉朝的羽林卫。
只不过李世谟不止是恩荫为将,还是立下了军功的,再加上李景的关系这才能放到外军统兵。而一个统兵的低级将领和一个高级侍卫的要求肯定会有所不同。
“今天的事情某都听说了,干得不错。嘿,这队伍某也打听过了,确实是原来各队当中的刺头,可他们能当得起刺头却也是各队中的精壮,若是管得住自会成为助力!
“贤弟,这左翊卫虽然有薛世雄伯父任职,可对某等也没法太过关照。咱们兄弟只能靠咱们自己,必须齐心,先打理好这一百人的军旅才能去想更高的功业!”李世谟说着话,眼眸已是开始发光。
李昭熟悉这种光,他当年要和另一位红圈所资深律师当堂过招前,也是这种眼神。那意味着渴望,意味着对挑战和上进的渴望。
李世谟勉励了他几句,体贴的让亲兵留下一条毛毯,随后才驾马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昭笑了笑,他自然看得出李世谟想做什么。如果说之前两人相处更多是年岁相仿、言语投机,现在李世谟却是在把他当班底培养。
这是好事,至少暂时李世谟这块招牌多少能保护下自己。而在被庇护的这段时间里,他也得想办法培养自己的班底。
虽然他还没资格招募私兵部曲,可培养用的顺手的班底本就是扎根的重要一步。而且,他始终忧心着李景带回来的消息——左翊卫将要为大军侦查辽东。这件事,当真与他不相干么?
“如果那个阿布古达能过来帮忙,他倒算是个好帮手。规划能力强,执行能力强,懂后勤、会买卖,学习能力和意愿也是一流的,潜力股啊……可惜喽……”
李昭嘀咕了一句,自己擦汗、打水、洗漱后终于鼓起勇气进了营帐,熟悉的“白噪音”加持下好半晌终于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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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草原的一丛篝火旁。
萧绿珠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对阿布古达问道:“阿布,你说阿姊现在咋样?我们能找到她么?她会不会……”
“能!”阿布古达斩钉截铁的道:“一定能找到她!”他缠着白布的手掌向篝火内推了根柴火,掌背上的伤口此时又已渗出了血渍来。
两人这一路而来并没有从柳城郡南下北平。为了躲避追兵,他们选择兜了个圈子,绕道库莫奚的领地,继而趟过武列水。未来是打算从安乐郡绕行居庸关南下蓟县。
可即便如此绕远,这一路上他们也接连遭遇了两拨追杀和拦截。阿布古达武艺不错,可到底是孤身一人且带着一个小姑娘,两次都是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追击,此时身上也受了些伤。但他南下的意愿却丝毫没有动摇。
萧绿珠却已没了早先的坚定,她抱着膝盖有些苦恼的道:“阿姊那么漂亮,怕是已经被人买走了,若只是被卖到蓟县或许还能找到,可若是卖到了更南边的汉地……”
“不管她在哪儿!”阿布古达有些生气的低吼了一声,随即他压低了声音,重又平静道:“我都会找到她!放心,此时已进了库莫奚的领地,何大何部鞭长莫及了。”
“可……到了汉地你就有办法吗?在哪里,我们谁都不认识……”
“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经常到汉地行商,我在蓟县有自己的人脉。”
“那些汉国的商人各个奸诈无比,岂能信得过他们?”
“我在汉地……也算有个朋友,他或许能帮到我们。”
“朋友?你几时在汉地交了朋友?”
“就在一个月前,我带回来的那些汉货就是从他手上拿到的。”
“也是个商旅?你觉得……和那些汉国的商旅不一样?”
“不一样……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能帮到我……他会帮我的。”
夜幕中,阿布古达回忆着那个少年汉人的模样,莫名在心中多了一丝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