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周的起事太过突然,突厥对他的援助也太过迅捷,变生肘腋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后患。
整个隋朝面对突厥的北境防线土崩瓦解,被这颗钉子楔入后,生生撕裂出了一条通道。
其后的日子里,突厥骑兵经由刘武周的辖地屡屡进击太原,一直以来胜绩不断的李渊开始接连迎来失败。高君雅甚至一度被突厥打得全军覆没。
浓重的阴云开始压到了晋阳官场每个人的头上。
皇帝虽然离开了洛阳,可他仍旧在江都遥遥掌控着天下。大隋的规矩仍然作数,败绩将领,必然要被惩罚。
作为太原留守,李渊难辞其咎。
“大人,此时事已急。该当有所应变了。”
夜,李世民走进了李渊的书房,再度向自己这位父亲推销着他的造反计划。只是父子二人的交谈当中仍旧留了一丝余地,谁也没有把最后那层窗纸挑破。
这已不是父子俩第一次论及此事,可李渊仍然没有下定决心。
他看着自己这个二儿子,心头起伏不定。许久后,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不行,还不够。”
“如何才够?”李世民没有退让,仍旧在向自己的父亲要着答案。
李渊沉吟道:“晋阳宫兵器、铠甲无数,要想应变必须得有宫城支持。可这晋阳宫的戍卫却不在你我父子手中。这是在内。
“在外,王威、高君雅两人说是我的副将,可实际却也是你那表叔安排的眼线。我稍有异动,这两人势必要整合部众加以威胁。
“这一内一外两相交击,还哪有那么容易成事?”
李世民陷入沉思之中,这几年时间里,他展露出了极强的军事天赋,也笼络到了一群庞大的人才队伍充作班底。
唐国公爱民如子、仁义宽厚,这些溢美之词得益于早先的樊子盖和历任主官作为对比,在太原、河东、关中等地早已成了金字招牌。
各地父老尽皆仰望,无数豪杰都愿来太原投奔。
这些人一入太原,在见过李世民后,大多又都成了他的铁杆拥趸。他总觉得李家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力量,现在也已是极好的时机,该当有所行动才是。
可经李渊一说,李世民才发现自己还是有短视之处。父亲说的不错,这些问题是该解决的。
不同于军事上的刀光剑影,这政治上的明枪暗箭往往更加难防。李世民在这个领域,还缺乏历练。
点破这些问题,李渊便不再与自己的儿子多说,只是又支给他一笔款项用作花费,随便交代几句后便打发李世民离开。
出了李渊书房,李世民蹙着眉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边走边思量着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可走至半途,却被另一人拦了下来。
“二哥”
伴着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的是一阵轻巧的铃铛。
李慧芸一袭绛红色的襦裙自立柱后闪了出来,她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绣有金色的云纹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翩然而舞,在廊下的灯笼映衬下显得流光溢彩。
李世民眉头舒展,四下看看道:“你不在后院歇着,如何在此?”
李慧芸一手捋着额前头发,一手仍旧背在后面,莲步轻踏、腰背挺直踱着步道:“自然是在等二哥你,眼见二哥面露疑难,我这当姊妹的,自然要帮兄长解忧才是。”
李世民摇摇头,没有继续在这里和李慧芸掰扯。他现在面临的问题,李慧芸解答不了。况且,他就连问题本身也不能与李慧芸细说。
这件事要么不动,要动便必须雷厉风行,一丁点风声都不能漏出去。否则,阖家大难临头。
“二姐且去睡吧,早些休息为好。我的事情,我自己再多琢磨琢磨。”
又是一个转身,李慧芸笑着拦下李世民,收拢了宽大的袖口,她腰间系着玉带,带上有铃铛,随着身体的轻摆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知二哥不能与我深谈问题,可我却可给二哥指个方向。”
李世民闻言一愣,随即问道:“你连我的问题都不清楚,又如何指得方向?”
李慧芸手指抵着脸颊,道:“小女子不才,自然没有本事参与二哥和父亲的谋划。可是,二哥记不记得你还有位笔友,自几年前起,便不再直接给二哥寄信,而是把信寄到了我这里。
“二哥可想读读看,最新一封信写了些什么?”
说着话,李慧芸将背在背后的信笺拿了出来,挡住半边脸颊。李世民登时惊喜,一把抢过了信笺,随后翻阅起来。
这几年间,李昭写给他的信并不多,大约半年一封的样子。自前年起,李昭便不再直接写信给李世民,而是开始写给李慧芸。
心中,他大多不会说什么兵争局势,也不会说什么朝堂风云,只是会与李慧芸谈及蜀中生活,问及太原气候。
可往往在这些字里行间,他会夹杂一两句私货,作为他与这兄妹二人的秘密传信。如此,即便信被他人截获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
李世民翻开信纸,一番查阅之后忽然一愣,又将信的内容仔细翻了翻。因为这封信的全篇似乎都是家常闲篇,并没有什么足以点睛的笔墨。
他沉吟一会儿,看向自家妹妹。
李慧芸重又从李世民手中将信纸夺了回来,抿嘴一笑,借着廊下灯光轻轻将其展开。
她对李世民道:“二哥先看这里。”
李慧芸玉葱般的手指点了点第一页纸上的一个‘刘’字。随后她又翻过信纸,将第二页展给李世民看,手指落处却是‘文静’。
李世民蹙起了眉头……
晋阳大牢。
此时已是子时,一片漆黑。
铁索响动声里,一道牢门被打开,李世民举着油灯踏入了一间虽显阴暗但颇为宽敞、干净的监牢之中。
刘文静睁开眼,见李世民到来后冲他笑了笑,似乎并没有意外。
他翻身而起,对李世民行了一礼,道:“久侯尊驾,终于等到了。此时天下大乱,非汉之高祖、光武才具,不能定也。”
李世民讶异于刘文静对他的评价,虽说这位中年文士早先也已经给足了自己尊重,可现在他似乎更加热情。
而更让李世民讶异的地方在于,为什么李昭给他的书信里,会重点点出了这个名字。李昭又是如何知晓这个名字的?
他内心中翻涌着念头,嘴里却是颇为诚恳的问道:“安知这世间无此大才,但恐旁人不识罢了。我此来相会,非为儿女之情,欲与君议大事也。
“计将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