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世民的打算，李渊一直心中了然。只是他现在不能主动参与。
现在，李渊是太原留守，是名义上的太原郡主官。他若是轻易表态，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他给了李世民堪称豪奢的金钱款项，给了李世民在晋阳城中最大的行动便利，随后便任凭自己这个二儿子自行其是。
当李世民与刘文静私下交谈，离开晋阳大狱之后，李渊便已拿到了两人对话的大致内容。
此时已近黎明，可他屋中的灯火一直亮着。
李世民想要做的事情，他又何尝不想做？这些年，先是外放为官，旋即便被那《桃李章》谶语所累，屡次三番险些被杨广害了性命。
且道他就没有脾气么？
可又能如何，时机未到，不能忍也得忍。
可时过境迁，此时再回想昨日种种，最先勾勒在他脑子里的词语反倒是那句“阿婆面”。
他的妻子曾笑着对他说，所谓的“阿婆”就是“堂主”，他是有机会主政升堂的。
现在，时机到了么？
“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
“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
“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
“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
半年……李渊看着手中信纸，蹙眉沉思，仍旧游移不定。如他晚上与李世民所言，要想行事，这晋阳宫的一环，必须要补上。
翌日，晋阳宫监裴寂被龙山令高斌廉邀请，参与博戏。
这位龙山令与裴寂算是老友，时常一起赌博，是太原郡里少数能和裴寂赌得起来的人物。
而且，这位龙山令也颇为大气，一连几次，他输给裴寂的钱财已达百万，可丝毫没有退缩的念头，与裴寂仍是相交如常。
只是这一日，裴寂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手气未免太好了些，几乎从博戏一开始他就在赢，而高斌廉几乎是一直在输，仅这一日他便又赢了近百万。
两百万钱，不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可眼前的高斌廉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裴寂有时迟钝，可不是什么蠢人。他知道这龙山令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钱财，他更知道这太原郡中有几人能拿的出这般多的钱财而不眨眨眼。
想起挚友刘文静昔日言辞，裴寂显得颇为紧张。时局变换，他也一直在猜测、在等待，现在，似是机会已经来了？
裴寂收了轻佻，也压下心中更大的欲望，他知道今天的高斌廉有话要对他说。
“县尊如此厚爱，不知寂，何以为报啊？”裴寂故意露出了一丝破绽，装作受之有愧的模样抛砖引玉，只等龙山令反馈。
却不想，高斌廉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叉手行礼道：“监官，此些钱财却不是某的手笔，乃是一位贵人想与尊驾结个善缘。”
果然！
一番没什么营养却又不得不说的客套话后，房门轻启，李世民一身白衣华服，翩然踏入了房门。
当夜，刘文静出了晋阳大狱，而两匹快马自晋阳城疾驰而出，一骑奔赴河东、一骑奔赴关中。
按隋廷制度，官员赴任，家小不得俱在辖区，得滞留家乡为质。
窦氏故去后，他的宠妾万氏及一众女儿都在身旁。可儿子却只有李世民得在左近，其他三子都在河东。
长子李建成和次子李元吉是他与妻子窦氏的亲生骨肉，末子李智云是他与万氏所生，一旦起事必会被朝廷擒拿，决不能舍弃不管。
更为麻烦的是，他的女儿秀宁及女婿柴绍，这两人是在长安，也需提早知会消息。
只是在这两骑驰出城外后，又一名汉子驾着快马也出了城去。他的目的地，则是入蜀。
十日后，傍晚，大兴城。
千牛备身柴绍的府邸内，柴绍急急跑入后宅，将一封信递给了妻子李秀宁。
“尊公要举事了”柴绍压抑着心底的激动，却一时间紧张无措，不住搓着双手。
他对妻子道：“你我夫妻若是同时失了踪影，必备朝廷怀疑。况且一路山高水远……可若是留你在关中又太过危险，该当如何？”
李秀宁看罢信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信纸凑到火烛上燃烧殆尽。
随后，这个年纪还不到十八岁的女子对柴绍道：“你速去太原，别耽搁大事。我是女子，且一贯不在官府衙前露面，想要藏起来还是容易的。”
夫妻俩都是果断之人，商量已毕，柴绍当夜便潜出城去，沿小路直奔太原。
河东，安邑城。
李建成也已经收到了李渊来信，他同样显得很是急切，赶忙找来了弟弟李元吉商量。
“阿耶，要举事了。”李建成将书信递给李元吉，随后便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他知道这件事早晚会发生，却没想到居然这般快。
此时兴奋与紧张两种情绪同时交织在心头，让他坐立不安。不论未来前途如何，至少现在，他们必须要有所动作。
待李元吉看罢信笺后，李建成一边将书信取回放在烛火上烧了，一边对自己弟弟道：“此事已急，该当立刻动作。速去将智云唤来，我们连夜就走！”
李元吉没急着动作，只是定定看着自己这位兄长，眼神似很玩味。
这个李家第四子与他诸位兄长的长相差别极大，天生貌丑、性格乖张，自小便不得母亲窦氏喜爱，此时他一蹙眉头更显得容貌诡谲。
李建成没得到回应，有些不解，再度催促了一番。
李元吉此时正是变声的岁数，一副公鸭嗓对李建成道：“兄长，事情确实已急，可这李智云……我们该叫上么？”
李建成愣了愣，不解的问：“智云与我等虽是同父异母，可也是骨肉兄弟，怎能弃之不顾？”
李元吉阴恻恻道：“兄长，你该知道阿耶起事，今后意味着什么。”
李建成点点头，这并不难想。
李元吉补充道：“可是兄长，娘亲可是已经故去了……”
“那又如何！？”李建成心急如焚，已经快没了耐心和这个弟弟打哑谜。李元吉却仍旧不疾不徐的道：“万姨娘近几年主理阿耶的后宅，条理分明，人人赞叹。
“她又是江都万氏出身，虽然比不得娘亲舅家窦氏的煊赫，却也不是寻常门第。
“你说，这封邦立国之后，阿耶会否会立皇后？这皇后除了万姨娘外，可还会有其他人选？
“若是这万姨娘成了皇后，那她与阿耶所生的智云……”
李元吉到此打住，没再多言。李建成心境却是瞬间涟漪不断，已懂了李元吉的话头。
是啊，若是万氏成了未来的皇后，现在算是庶出的李智云可就变成了嫡子。且是嫡长子。
那样一来，现在的嫡长子李建成，又算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想这些事，可李元吉的话头就像一颗野草的种子，落地后便开始疯涨，随后一发不可收拾。
李建成犹豫不已，许久不言不动。
李元吉在一旁劝道：“兄长，时不我待，该快快走了。智云年岁太小，想来朝廷也未必会把他如何，留在安邑城似也无妨，你说对么？”
终于，李建成下了决心，狠狠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