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一路上李世谟的殷切叮嘱加上一声声“贤弟”的称呼早已让李昭放松了下来,谁知一进中军大帐却是如此场面?
这算什么?鸿门宴?
李昭没有反抗,因为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双手便分别被身后的亲兵按住了。
他此刻被反剪着按低了脑袋,急急思索但嘴上却装作惶急模样问道:“大将军何故如此?小民当真是来献计的呀!”
李景大马金刀坐在案几后,看着被反剪的李昭微微一笑却没开口。
但一旁,李世谟反倒笑着凑到李昭身前,弯着腰看着李昭的眼睛对他道:“好贤弟,你倒是真沉得住气,一路行来破绽露的真不多,可惜啊,你早已被我揭穿了!”
“揭穿什么?某怎么听不懂少将军的话?”李昭一边说一边快速回想着自己和李世谟所有的对话,却当真未发现自己有任何的纰漏。
旋即,他便听到李世谟道:“足下说自己乃是‘赵郡李氏支脉’?”
李昭心思急转,但还是点头应道:“不错,某家乃是洛阳李氏,小门小户但却是祖上来自赵郡李氏……”
“那我要考考你,你既然是源自赵郡李氏,且说说赵郡李氏先祖为谁?你是哪一支脉?”李世谟依旧胸有成竹。
李昭当初为了冒充倒也做了些功课,他赶忙道:“回少将军,某家先祖乃是赵将武安君李牧,至于支脉这得去翻阅族谱才能说得清楚……”
“不必那般麻烦,你只说你是东祖、西祖还是南祖一脉即可。”
东祖、西祖、南祖?
这是什么玩意?难不成赵氏只有这三条支脉?不会吧?
连涿郡赵氏都分出去了那么多支脉,这堂堂赵郡李氏居然这么纯洁?该怎么办?要不要随便蒙一个?
不好!自己思考的时间太久了……
李昭一愣,登时知道自己犯了个错。
李世谟拍打着李昭的后背,笑道:“贤弟,你若冒充些旁的氏族还不会如此露怯,可这天下李氏族支某已了然于胸,你敢来某面前卖弄?”
李景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随即对着李昭沉声问道:“小子,老实说吧。你到底是何人?因何要见我?行刺客事?行间人事?亦或只是行攀附事?”
李昭心思电转,他此刻已顾不得后悔自己的失误,他在犹豫到底要怎么跟李景来说。
原本他设想的场景应该是大家心平气和坐在地图旁边,自己将情报和计划一一道来然后李景大喜过望,可谁承想……
最终,李昭决定自己还是撒一个谎,经历了这么多古装影视剧的熏陶,他觉得自己的演技应该可以用来赌一把。
“啊哈哈哈哈哈……”李昭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极为豪迈。
李景却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押下去,当做高丽谍子,斩了!”
李昭登时噤声,心中苦涩地吐槽道:这特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不该像曹丞相一样来一句“且慢!”然后问问我为什么发笑么?
他不敢再做卖弄,连忙拿出帮客户做危机谈判的架势道:“将军息怒!小民当真是来献计的,小民有心报国!
“之前家中便耗尽近半家财只为朝廷捐献战马!并非为了完课,是在完课外捐献战马,此事蓟县人人皆知,某在蓟县家中还有涿郡崔太守为某家写的行文,期望洛阳为某家旌表门闾的行文!
“将军若至蓟县,小民可取行文来给将军一观,真假一看便知!”
李景抬了抬手,亲兵止住了动作。他仔细打量着李昭,忽然双眉一轩,抬起的右手摆了摆,亲兵登时松开了李昭的胳膊。
一时间李昭顾不得去处理双臂的酸痛,连忙继续道:“将军见谅!某家确不是赵郡李氏支脉,之所以如此只是怕将军有门户之见,小觑了草民。草民颜面事小,可若耽误了军国大事草民罪极矣!”
一旁,同样演技出众的李世谟也在饶有兴致的打量李昭,许久他对李景点了点头,后者对他道:“对我来说,出身也好、门第也好,不过是个标识。
“英雄莫问出处。你若果然有计策可助我夺取武历逻,功名一事我自不会亏待,便是保你一世富贵又有何难?
“你家族叔既然曾在我麾下,便当知晓:我李景治军向来是‘功必赏、过必罚’!且把你的计谋说来听听!至于你身份之事便如你所言,到了蓟县一问便知。”
李昭悄悄舒了口气,但又瞥见旁边仍脸上挂着微笑的李世谟,心知自己一言一行仍在被审视,他心知这是要进一步拿出资历和诚意的时候。
他赶忙恭敬道:“将军,小民乃是与冯孝慈将军商议后决心查探武历逻城,此行正是自武历逻城归来。”
“哦……”李景不置可否,示意李昭继续。
李昭顶着压力继续道:“那武历逻城乃是高丽布在辽东的一颗钉子。它南邻辽泽、西北倚靠医巫闾山,城池自平地山岗而建,控东西交通之要道,确是易守难攻……”
李昭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李景的神色,却发现他也好、李世谟也好俱都面无表情。他便改变策略,不再卖关子而是打算直入主题。
“但是,经过某之查探,医巫闾山有一条小路,经之可直达武历逻城西门。若是将军拣选精锐……”
“那小路可并行几人?”李景打断问道。
听见李景的问话,李昭反而放松了些许,继续拱手道:“仅可一人穿行。”
“可还隐蔽?”
“荆棘密布、头顶树木参天,极是隐蔽!”
“你预计可行多少人?”
“最多两百!”
“呵,区区两百人能济得甚事?”
“潜行而进,趁夜抢夺西门!”
“武历逻城中兵力几何?安知可夺门而入?”
“城中兵卒不过五千,分做三营,另有重甲骑兵三十,人马俱甲。俱是盆领重铠,武器多为马槊……”
具装甲骑!
李景动作忽然一僵,李世谟也面露惊讶,确实没料到那武厉逻城里居然会有具装甲骑这种兵种。
“具装甲骑之细项……你如何知之?这可不是遥遥相敌就能摸清楚的!”
“确实,所以某潜越进了城中,趁夜细看了营房分布。”
李景听到这里终于正色,坐姿也端正起来示意李昭继续。
“那三营其中一营在城池正中,沿‘丁’字路可直达东、南、西三门,某唤作‘中营’。另二营分建于城南、城西,俱是为就近增援所筑。其规格、营房、布置如下……
“重甲骑兵列入中营,某翻了墙头,数了马厩中战马数量,白日里也见过那重甲铁骑演练骑术。其备马、辅兵、兵刃如下……
“若是夺门之后未能尽快布置鹿角横障,那重甲骑兵四骑一队可并排横行于街巷之中,轻兵无可当之!而南营增援的路线、时间如下……”
李昭一口气将了解到的情报说完,而后看向李景。最为扎实的调研和事实了解一向是他执业的法宝,就看眼前这个客户是否也同样买账了!
这般详尽……
果然,此时的李景已换了一副表情。只见他伸手捋着打理得当的胡须,眼眸四处转着,嘴里念念有词。
一旁,李世谟则插嘴问道:“你如何混入了武历逻城中?居然还能潜伏一夜遍观城中三大营?而后居然还全身而退?”
李昭道:“某杀了一个高丽兵丁……”他见李景父子俱无异样后,继续道:“而后装扮成他的样子潜入城中侦查,第二日继续伪装值哨,至黄昏时方才潜逃。”
李世谟好奇问道:“为何如此?你即已装扮成他,堂而皇之走掉即可,何必还值哨一日?”
李昭微微叹了口气,道:“是为了当城中发现尸体后,将事情联想至汉民畏罪潜逃,而非是大隋谍子潜入侦查。”
“城中尸体……你又杀了何人?”李世谟仍然不解的问道。
李昭刚要说话,李景却哈哈一笑揭过了话题,道:“好小子,倒是有些胆色。”似乎直到此时,他才算真正正视起眼前这个不请而来的年轻人。
他站起身来,此时一身铁甲铿然作响。右武卫军士是行在大隋境内的,并无敌情,可李景却依旧坚持披甲至晚方休,可见是个以身作则之人。
他踱步至李昭身前站定,俯视着他问道:“所以,你的完整计划是什么,说来听听。”
李昭吞了吞口水,他这副身体已是不矮,至少也有一米七五六的样子。可此时对上李景他却发现自己还是只能仰视对方,论身高那家伙或许得有一米八五。
而且盔甲下的肌肉被他练得极为结识魁梧,此时站在李昭面前就好似竖起了一座山。
李昭沉着道:“回将军,草民的计划是:请将军拣选二百精锐,必须是精锐中的精锐!自小路潜行,而后趁夜潜至武历逻城抢夺西门。
“同时备轻骑数千,城门开启后举火为号,轻骑便立刻驰援,目标主要是冲散高丽西营同时阻拦南营。
“夺门精锐在开门后立刻抢前,一半要去布置路障阻拦敌军重骑冲击……”
“且慢!”李世谟蹙眉打断:“你是说那两百精锐要夺门还不止,甚至还要去阻拦那三十铁甲重骑?”
李昭点头道:“必须如此!只有这二百人才能抢得先机,也必须抢得先机!否则一旦被重骑推至城门,则万事皆休!”
李景负手推演道:“夺门开始,西营势必要来阻拦,该如何做?”
“那便是另一半人马的事。同样由夺门精锐阻拦,城门一旦夺下立刻兵分两路,一路杀入西营门口阻止高丽兵关门,另一队则冲至街道,依靠城门处已备下的鹿角、材料来构建街垒,封死城中东西向道路!
“猝然遭袭,西营初时定然慌乱,试图出营不果,然后才会举火、吹号通知中、南二营。
“南营、中营距离都太远,步卒不急救援,等我部轻骑一到自可冲杀。但中营的三十余铁甲骑势必第一时间前来夺门,必须由夺门精锐顶住,挨至轻骑抵达后再做阻拦,直到将军所率步卒大军冲入城中,击败南营……”
李昭沿用着自己《全面战争》守城战时培养的战场嗅觉分析了一通,而后静待两人的发问。
李景沉默不语,李世谟却摇着头道:“你想得太过简单了,那两百精锐夺门便已殊为不易,分做两队阻拦西营倒也还凑合,可还要阻拦铁甲重骑……
“如何精锐才能做到这般连续鏖战?这怎么可能?”
李昭笑了笑道:“正因很难,所以才有那么一线机会。”
“嗯?”李世谟不明所以。
李昭则解释道:“若是没有这条小路偷袭,则大隋军士开到辽东后必须列阵攻城。因城北抵近医巫闾山,大军铺排不开,故而只有西、南两面城墙可做攻打。
“但南面看似宽阔却也有辽泽为临,同样排不开过多兵力,真正的主攻方向只有西门。
“而西门外……高丽还建了一座瓮城。”
“瓮城?”李景、李世谟同声惊呼,着实没有料到武历逻城的防御已完备至此。
这时,他们彻底听懂了李昭的意思。若是真正攻城的话,有瓮城为凭依想要攻破武历逻已是极难。
而即便是攻破了西门,有那三十骑做好了冲阵准备的铁甲重骑冲阵,高丽军很可能轻而易举便将夺门的隋军再反推回去!
而偷袭则不然,两百精锐看似凶险的夺门、分兵,但高丽军全无准备。
那三十铁甲骑从披甲到上马就要折腾许久,而只要两百精锐能撑住片刻,轻骑便到了,一半冲散西营,一半进攻南营,再留出部分与铁甲骑缠斗,不让他们拉开距离反复冲阵。
这样,只需拖到右武卫步卒大军抵达,武历逻城便真的有被一举拿下的可能性!
李景越想越是可行,忽然哈哈一笑击掌道:“还真是天助我也!大隋各军此刻都还在集结,只有我右武卫大军整装完毕!若我抢先攻下此城……
“只需稍做维护便可成为大军东行的依凭!其利甚大!值得一试!”说罢,他看向李昭,微笑道:“贤侄,若是你所言非虚,此战若胜你自是头功一件。”
“贤侄”这个称呼出来,李昭才终于安了安心,知道自己算过了这关。
李世谟在一旁提醒道:“父亲,是否召集军中各将领商议一下,这般大事……”
李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自己儿子,没在外人面前对他教训,只是对他摇了摇头,李世谟便不好再劝。
李昭将之看在了眼里,他先是赶忙感谢,但随即他却也是提醒道:“不与军中将领商议是对的,此等大事自要严格保密。但伯父也切勿自作主张……”
“嗯?”李景闻言表情一敛,有些不解的看向李昭。
李昭连忙提醒道:“陛下已入河北界。伯父若是派人联络最多半月也就够了。可在此期间同时做好袭城准备。此战,真正的头功当是运筹之功,而这运筹之功只能由陛下来立,这才妥当……”
李景猛地拍了拍脑门,他久在大隋官场自然一点就透。果然,刚刚只想着战术却忘了最重要的朝堂之事。
他沉吟片刻,愈发觉得李昭提醒有理,点头道:“贤侄所言不虚啊,确实。此事事关重大,当由陛下亲决。”
李昭还立刻贴心的对李景道:“伯父奏报陛下时,不妨在小侄刚刚所言的计划外再列至少一个计划,粗陋些无妨甚至可以留下一些破绽来,然后请陛下抉择。”
“嗯?哦!哦哦哦!言……言之有理。嗯,比如可以说:让精锐登城后全部杀入西营,力求率先击溃之……”李景登时有了开窍之感。
在战斗计划被定下来后,一个汇报计划也在李昭的辅助下飞快成型。
李景不是拖延之人,干脆便打算叫来军中文书,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直接令自己儿子执笔,开始撰写奏报。
李世谟忙碌了好一阵,直写得手腕发酸。
待写好奏报后李景仔细看了看,后者用笔改了几个用词和语句,而后便是一扔,像丢开烫手山芋一般对李世谟道:“誊写一遍,八百里加急送往龙舟!”
李世谟赶忙应允,他先是看了看只在一旁动嘴的李昭,而后看着自己眼前密密麻麻的两张纸欲哭无泪,却只得再度投入到抄写工作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