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侃引领李家人去客栈时,李雪琪却眼疾手快抓住了李宝的衣领,她带着后者稍稍与家人拉开距离。
李雪琪低声问道:“你到底耍的什么花样?这位王参军是你引过来的?”
李宝赶忙讨好似的拿出一张信纸,说道:“大姐莫急,咱先应付了王参军再说,这里有大郎留下的安排。”
“我阿兄?”李雪琪劈手夺过信纸,扫视一眼后不敢怠慢,赶忙凑到了赵芸茹身旁对她附耳交代起来。
而此时,王侃却有些百无聊赖。眼见客栈安排妥当,他便打了个哈哈准备告辞离去,却不想此时那李家妇人却忽然走到近前行了一礼。
赵芸茹恭敬道:“琅琊王氏高义,李家却不能不做表示,王参军为朝廷奔忙辛劳,还请万勿推辞。”
王侃哈哈一笑,既没有拒绝也没有过多谦让,他心中自然承了这份谢意罢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他顶着琅琊王氏的名头帮了李家一个大忙,李家也自然要有所回报,投桃报李,这就是此时的理所应当。
只是旋即他便被感谢的礼品弄得惊喜起来。
在赵芸茹的吩咐下,李家派人送上了二十余张上好的皮革,其中甚至还有鹿皮和狼皮。
此时东征高丽在即,王侃作为涿郡兵曹自是承担了整备武库的重任。可整个涿郡乃至此时的上谷、河间、渔阳等郡皮革均已被官吏扫空,而距离考绩要求却还差着一大截。
李家送给他的这二十余张上好皮革却着实解了他的大急。
当然,这些皮革他可不会直接拿去捐给朝廷,而是会将之卖给需要缴课的涿郡商贾。
这样卖得的钱财乃是他的收入,相应商贾还得承他王参军的人情,而朝廷的考绩自然也可以迎刃而解,自是一举三得。
王侃心情大好,收下礼物后对赵芸茹等人又客气了一番,随后带着家丁、吏员们自行离去。
身后,赵家人早已灰溜溜的走远了。
围观的人群眼见没有热闹可看,自也去奔波各自的生计。李家终于再次安顿了下来。
好半晌后,客栈的客房内。
赵芸茹、李雪琪、董账房、耿护院此时都聚在了一间屋子,四双眼睛此时都紧紧盯着李宝,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一直瞒着我们?”李雪琪拍了拍桌子,颇为急切的问道。
李宝哭丧着脸,却也不敢耽搁,连忙道:“大姐,如夫人这不怪某啊!此乃大郎临行前的吩咐,某只能照办。大郎走时说,待他走后第二天把他留下的另一份信交出来,但是不要透露他留下的布置,尤其不得向如夫人和大姐透露……”
董账房揪着胡须纳罕问道:“大郎那时起便预知了这后面的事?”
说罢,他自己便惊讶不已,看向四周赵芸茹等人也无不瞪大了眼睛。
七八天前便已料定了今日种种?世上岂有如此神机妙算之人?
李宝摇了摇头,道:“某当日也问过大郎,他却不是这么说。他说他又不是诸葛亮,哪儿来的算无遗策……”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敢卖关子?”李雪琪又忍不住敲了敲桌。
也难怪她如此急切,今日种种却是太过戏剧,本已被赵家逼迫得毫无办法,可片刻间却又峰回路转,她当真好奇自己那位阿兄是怎么做到的。
李宝不敢拖延,连忙道:“大郎临走前留的字条刚刚大姐你们也看了,就是对某交代,若是李家被太守赶走的话,就按字条所述行事,去设法将王参军引来,并挑拨王家与赵家的关系,最后把皮革送与王参军。”
“大郎如何料定王家一定会来帮我们的?”赵芸茹也好奇的问道。
李宝挠着头,有些尴尬道:“大郎说的很多,某没弄太懂。大意是说,那日他坑了赵行本后会出现两种不同的信息……额大郎是用的这个词。
“一个是对这涿郡大部分人而言的,他们会基于过往经验认定李家这种外来小户不可能坑的了赵家这种本地望族,所以一定会去给李家找一个说得通的靠山和背景,没有比琅琊王氏更合适的了……”
“大郎和那王公子不是熟识?”耿护院也一头雾水,但旋即他便自己想起了李昭的话。那日从府衙回来李昭便说过,他之前不曾见过王参军,只是买通了王参军的吏员,既然如此哪儿来的熟识?
李宝等他们消化了一点后继续道:“然而第二种信息是,赵家真真切切与他打过交道,知道自己确实是被大郎和李家坑了。所以他们不会去理会王家。”
其余四人俱都点了点头,这两种情况俱都属实,可他们仍没看出这与今日之事到底有什么关联。
“然后,大郎就告诉某说‘对于问题的解决而言,很多场景里不用去管别人的看法,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但是在名声、声望这类事情上,偏偏必须要去关注别人的看法。’
“他说,赵家是没觉得这事与王家有什么关系,可是街头巷尾市井之间的议论会被迫让王家与李家绑在一块,大家会一致认为王家是李家的靠山,王家承不承认都没用。
“而一旦事情发展到赵家要公开找回颜面的地步时,王家也就不得不跳进来做个样子。否则,别人只会当王家怕了赵家,认为琅琊王氏是没落了。所以,王家有很大概率会来趟这趟浑水……”
四人各自又想了一阵,而后都发现这样的推论也是顺理成章的,可若是把前因和最后的后果串联起来却又是如此让人难以接受。
人心似水,谁能把人心算的如此清楚?但是,似乎、好像、大概、可能……自家那位大郎做到了。
而这时,耿护院也忽然醒起,早在大郎外出前,他曾跟着大郎一并走街串巷的去与人闲聊。
那时,每与一人聊完大郎便会与那人说上一番话,其内容大致就是“琅琊王氏是李家背后靠山”之类。
那时的耿护院还以为这只是大郎放出的干扰,此时却知那原来是大郎早早就做下的布局。
他连忙将此事告知给了其他人,于是乎众人便已大致窥见了此事的全貌。
李雪琪双眼闪亮,咯咯笑道:“我阿兄还真是厉害,这都能被他算到。”赵芸茹等人也不由得心中发出同样的感慨,一时间李昭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已再无之前的骄傲自大、莽撞冲动的影子。
赵芸茹松了口气,对几人道:“既然暂时又安顿了下来,便好生休息吧。耿生,你继续在市面上找寻可供雇佣的刀客、护卫,若是大郎回来,咱们还是得尽快安排启程才是。”
董账房在一旁宽慰道:“如夫人也不必过于焦急,老夫这两日发现蓟县的粮价开始有下降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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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赵宅。
赵家大公子赵德阳奔劳一月有余,终于返回了府邸。府中仆役们一路跟随伺候,但是赵德阳却很快发现府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他叫过一名仆役问道:“今日又怎么了?不必详述前因,我在路上知道那李家和赵行本之事,只说说今日的情形。”
那仆役显然知道自家大公子的脾气,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将今日发生在李宅门口的一切都说了一遍,而后也不发表评价仍是只跟在一旁伺候。
赵德阳没有多话,原本打算向他们三兄弟居住的东院而去,但想想后他停了下来转向了后院。很快,他便出现在了赵普义的书房外。
“父亲……”
“哦,大郎回来了,快进来坐。”赵普义一边叹着气一边将自家长子让进了屋子里。
他看着赵德阳的表情,苦笑一声道:“按你的脾气,家里事早已清楚了吧?不需我再向你多说什么。”
赵德阳点了点头,道:“三郎自幼娇惯,此次吃些苦头未必不是好事。”
赵普义一声长叹,点头复又摇头道:“你三弟如何都在其次,可今次当真是把赵家的脸面丢尽了啊!动用关系、动用手段还当街去调戏人家女眷,结果被人给了一巴掌不说,还轻轻松松便化解了。这……”
赵德阳安静听罢,宽慰道:“父亲说的是,某赵家本就以声望立于涿郡。某等比不得范阳卢氏,也比不得外郡几家郡望,脸面如何,实是事关家族兴衰,的确是要慎重。”
赵普义见自家儿子认同,便也松了口气,有些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挥手道:“你三弟若是有你一半悟性,我也就不替他操心了。可今天这事……”
赵德阳不急不慌道:“父亲,今日之事某建议……到此为止。”
赵普义安静了好一会儿,随后才反问道:“说说你的想法,为何?”
赵德阳并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话:“龙舟已至黎阳仓……”
赵普义双眼一亮,立刻明白了自家长子的言下之意。
黎阳位于汲郡,这意味着皇帝已至河北,龙舟沿着永济渠一路北行,怕不出月余便即将抵达涿郡。
皇帝亲临,王公大臣毕至,此时此刻岂还是与那商贾子弟斗气争颜面的时机?
涿郡地处偏远,若非是此次征讨高丽需要,这皇帝与诸多大臣恐怕一辈子都未必会来到此地,这实在是对赵氏千载难逢之机遇!
家中的注意力、财力和所有资源该用到什么地方,自然不言自明。
赵普义有些兴奋的起身,他来回踱步几圈随后点头对赵德阳问道:“买米一事做得如何?”
赵德阳依旧平静道:“父亲放心,某家虽然卖的不如官府,可也算是收获颇丰了。
“早先征税诏令未下前,某跟着各级官府一并买粮,那时斗米仍是三钱,共买入米两万石、粟四万石。共折米四万三千八百石有奇,
后期稍有涨价,但共花费钱一百三十五万八千有奇,且颇多白钱。
“待十日前官府开始收税,作价三十三文一斗卖出,共得钱一千四百四十五万七千有奇,兑一万四千四百五十七吊,扣除本钱,共入一万三千一百吊钱。其中什之八九已是肉好……”
赵普义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褶皱似乎也因这个消息的到来稍稍舒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捋着胡须感慨道:“我家有麒麟儿,此生不愁矣……哈哈哈哈……”
赵德阳仍旧静坐而已,既没有诚惶诚恐也没有故作谦虚更没有骄傲自大。
他气质依旧显得庄重、平和。而越是如此,赵普义对自己这位长子便越是满意。
他高兴了一会儿,旋即又有些担忧道:“但这般一买一卖,蓟县粮价可已飞涨了。某家亦是要吃粮的,你为何不留下一些囤积起来?再过几日待粮价再涨涨……”
“父亲,蓟县的粮价不会再涨了。非但不会涨,而且会极快的回落。”
“为何?”
“从郡府得到的消息,就在两天前,渔阳、上谷、河间、渤海、信都乃至赵郡、恒山都会调粮入蓟县。这些不是用作军粮,而就是用来平抑蓟县物价的。”
“这又是为何?”
“父亲,哪位高官敢让陛下看到大隋治下的郡县民不聊生?”赵德阳辛辣点评一句。
随后,赵德阳道:“故而,在前日时某便抛光了余下粮食。反正不日便有低价粮可入蓟县,饿不到咱家。
“父亲,现在还是该把精力放到恭迎龙舟之事上,此事可关乎某赵家今后数十年之发展。至于那李氏小儿,只要他还未死总有机会报复回来的……”
赵普义再无疑虑,他对赵德阳道:“你奔波数日,今日且先安歇。哦,去看看你三弟,宽慰他几句。明日你来我这,我们好好议一议迎龙舟的章程。那虞世基怕是胃口不小……”
与父亲商谈一阵后,赵德阳告辞离去,这才走回了兄弟三人居住的东院。他先是去与二弟打了个招呼,而后才走到三弟屋外。
隐约间,他听到了屋中有女子的哭泣声且不止一人,还有就是自己那位三弟愤怒的喝骂声伴随着砸碎瓷器的声音响起,他犹豫一会儿敲响了房门。
“谁!?”
“三弟,某来看你了。”
“大哥?额……稍待小弟片刻……片刻就来。”
好一会儿功夫,穿戴齐整但双眼赤红的赵德章这才打开了房门。开门时,屋中传来一阵栗子花的味道,但赵德阳面色毫无变化。
他拍了拍自己这位幼弟的肩膀,笑道:“走,陪为兄转转,你我兄弟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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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这个夜,饿了几顿的李昭和阿布古达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两人已过了北平郡,渡过了龙鲜水。
此时,在他们俩小小营地外二十里,正有一处数千人的军营驻扎于此。
李昭两人沿途已打探的清楚,那个营垒属于右武卫大将军——李景。此时这位大将军正带着右武卫前锋移营蓟县,准备迎接龙舟的到来。
而这个消息带给了李昭一个新的选择,是现在就寻找机会拜会李景献上自己的计策?
还是等待回到蓟县,自己先公关了他的老部下原代州司马冯孝慈?
回忆着早先打探来的对李景的评价和描述,李昭忽然发觉自己似可以有第三个选择——似乎,自己可以借着现在消息不通,打出一个信息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