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沈继阳被撤了翻译之职,谢清音既惊又恼,忍不住抱怨皇帝。
“陛下也太不念旧情了,世上哪有不出错的人?”
她并不知道沈继阳只是露个脸,真正当差的乃是闻芷。
“郑老将军病重了,朝中除去十六叔,再无会胡语的大臣,把你撤了,难道要让十六叔顶替你的位置?可他不是不愿意吗?”
沈继阳解了身上的氅衣,坐下喝茶。
听见谢清音问,浓眉紧蹙,看似不甚在意地道:“是闻芷。”
“闻芷?”谢清音将氅衣交给丫头拿去里间放置,闻言惊愕回头,走过来问,“她居然会胡语?就算她会,可她一介女流,陛下怎可能让她担此重任?难道不怕外使笑话我大魏无人吗?”
沈继阳垂眸道:“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我等做臣子的哪能随便揣测圣意?”
谢清音踱步至另一侧,挨着引枕坐了下来。
说不嫉妒是假的,对女子而言,这等露头的机会几十年也难遇一回,可却落到了闻芷头上。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闻芷。
怎么能叫她不嫉妒?
而她,她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只能在后宅操持琐碎家务。
“这几天我不在家里,丧仪上的事你要多费些心,三弟到底年轻,难免有考虑不周之处,你多提点提点他。”
谢清音一下就着了火,背过身去,绞着帕子,瓮声瓮气道:“人都死了,早日埋了就是,还折腾这些做什么?”
沈继阳没想到这样的话能从她嘴里出来,搁了茶盏,挑眉看过去,“清音,你这几日辛苦了,心中厌烦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该这么说话,过世的是我的亲妹妹,不是别人。”
“是你亲妹妹,但不是我亲妹妹,”谢清音胸腔内的怒火烧得更旺,眼圈都红了,“你不用拿这种口吻来教训我。”
“我不是要教训你,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再说这般叫人寒心的话,我听见倒也罢了,若让母亲听见,岂不动气?”
“你怕她动气,倒不怕我动气,上回她跟我要嫁妆贴补家用,你非但不劝止,反而帮着她来欺负我。”
说到此处,谢清音很觉委屈,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沈继阳听到哭腔,把嘴边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可要去哄她,自已心里也憋着气,拉不下脸,索性离了这里,去书房睡。
两日后,皇帝再次在景秀馆召见胡国外使,闻芷正式以译者的身份站到人前。
让闻芷很无语的是,皇帝今日又给她备了一身男式袍服,要她打扮成男人再接见外使,被她一口回绝。
“民女自认不是见不得人,陛下若非要逼迫民女女扮男装,民女宁愿不当这个差。”
皇帝何曾被人这样顶撞过,当下气得面色发青,“你大胆!”
闻芷直面龙颜,脊背挺得直直的,眼皮也没跳一下。
今日襄王也在,此刻见了这个情景,比见了鬼反应还大,无比震惊。
竟敢跟皇帝拧着来?好个烈女子!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快告罪?”
闻芷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谢迟往门外瞅了瞅,出言劝道:“陛下,外使已经到了,国事要紧。”
“宣。”皇帝稍缓神色,到底顺着这个台阶走了下来。
闻芷微垂下眼帘,乖巧地退到皇帝身后。
使臣进到殿内,先见了礼,依次在下首落座。
装了几天客气,今日皇帝说话比先前要直截了当得多。
“朕听说前两年北戎有个王子娶了贵国公主,你们国王还给他赏了块封地,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闻芷将话译给使臣,使臣的脸色明显变得有些难看,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回话。
“确有其事,不过封地是北戎王逼着国王给的,这是北戎王找借口侵占胡国的疆土,国王也无可奈何。”
皇帝冷笑问:“不知国王打算如何处置那个王子?”
“处置?”使臣投来惶惑的目光。
“如今尔等既向大魏称臣,我国自然会为你们主持公道,只是你们也得拿出诚意来。”
见几个使臣还是不懂,襄王看了皇帝一眼,见他并不阻止,便说得更直白些。
“胡国成了大魏的属国,北戎的王子却还在你们的国土上作威作福,成何体统?”
这下使臣们听明白了,也更惶恐了。
胡子花白的外使睁着一双恳切的大眼,看着皇帝说,国王会把王子赶回北戎。
皇帝神情微冷,大不满意。
这不还是在留后路?
谢迟亦轻蹙眉心,没有做声。
襄王哼声说道:“赶回北戎有什么用?不是我们为难人,实在是胡人性情反复,我们信不过。”
早年先帝在位期间,胡国就曾两次遣使来魏,表示称臣,然而这边刚谈,那厢转过头又与北戎示好,北戎给了点蝇头小利,便跟着南下劫掠。
只有胡国彻底与北戎决裂,这个盟才能结。
使臣低了半日头,思忖来思忖去,最终回道:“此事……外臣会尽快修书请示我王。”
皇帝点点头,起身说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先行一步,劳烦两位皇叔代朕招待外使了。”
众人起身相送,归座后又继续往下谈。
过了午时,用罢午膳,谢迟方命人护送外使回驿馆。
襄王一向话多,使团里也有几个话痨,几人用膳期间叭叭地聊个没完,闻芷忙着传译,连喝口水的空隙也没有,好容易等到人都散尽,赶忙倒了茶来润润喉。
“你比薛盈盈强。”
身后突然响起襄王的话声,闻芷险些呛到。
她缓了口气,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径直走开。
襄王瞪眸道:“本王是在夸你,别不知好歹。”
闻芷走得更快了。
这是夸人?神经病。
怎料出了西华门,襄王又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了上来,并且比先前更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出口的话宛若惊雷。
“嫁给本王吧,只有你这样女子,才配得上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