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吕洞宾。
闻芷及时住嘴,吸取教训,不再多言一句。
既然不肯听,那就由他作死去得了。
干站着实在无聊,她又再次看向那个胡人翻译。
胡人的身板普遍比较魁梧,块头极大,尤其是男性,往人前一站,高压压的像座小山,那些大臣与他们站到一起都显得娇小了。
他们喜欢蓄胡子,但又几乎从不打理,长长了就一刀割短,乱蓬蓬的,不像魏人时常修理,讲究美观。
不过这位译者的胡子倒是黑亮齐整,似乎是经过了一番剪修的。
“卫大人,在下敬您一杯。”扎木并未注意到闻芷的目光,刚与两位大臣敬了酒,又重倒一盏,转过身来,与另一位搭讪。
他双手举着盏,拇指缩着别到掌心,只一瞬又赶紧伸展出来,轻轻压在盏沿上,仰头先干为敬。
“怎么……”闻芷瞳仁猛地一震。
只有北戎的死士饮酒时才会将拇指压在掌心,这是他们祖辈传下来的习惯。
思忖片刻,转头要找谢迟。
沈继阳将她扯住道:“陛下就要来了,你做什么去?”
“我做什么还要你管?”闻芷想把他的手甩开,他拽得紧,却一下没甩脱。
“有什么事之后再办,别误了这里的差。”沈继阳自然不肯让她乱走,万一一会儿皇帝来了,她却没回,谁来做这个中间传译?
闻芷还待再说,见皇帝已然进殿,只得作罢。
“陛下已经来了,还不撒手?”
沈继阳把手拿开,目光往她脸上瞟了几眼,看她满面愠色,竟是颇为嫌恶的样子,心口一堵。
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嫌弃他了?
皇帝行至上首落座,众臣与使团众人起身参拜。
说了几句场面话,皇帝便命平身,含笑道:“今晚是为外宾接风,不谈国事,诸位不必拘谨,都坐下吧。”
“谢陛下。”
底下众臣谢了恩,各归各座。
使团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两位使臣的座次离皇帝最近,为的是方便交谈,尽管讲了不谈国事,皇帝还是暗戳戳在套使臣的话,试探胡国的诚意。
然而对面也是两个油滑的,一直不捡重点答话,皇帝没了耐心,索性直接问:“问问他们,如今国内还剩多少人口,可征战的青壮年又有多少,还有,去岁十一月时,闯入我朔东劫掠的,是谁的部队。”
就在这关键时候,谁也没注意到,闻芷闪身离了席。
沈继阳等着她递译文来,半晌没等到,甚不耐烦,转过头去,张口便要训斥,入眼的却只有一张空座。
他愣了片刻,脑子里嗡嗡地响。
“人呢?”
原来守在边上的小太监刚端了水来,见状愣愣地摇头,“方才还在的。”
闻芷说喉咙不舒服,想喝点温水润喉,打发他去取。
好个毒妇,竟敢阴他!
沈继阳暗暗骂了一句,顿时如坐针毡。
事到临头,只有强作镇定,硬着头皮用自已所能想到的词汇将皇帝的话翻译过来,转达给使臣。
但他一来是慌乱,二来水平着实有限,译出来的句子语序颠倒不说,还用错了好几个词,简直可以说狗屁不通。
两个使臣两脸茫然,睁圆了眼直直地看着他。
沈继阳嘴里出来的每个字他们都听得懂,拼凑在一起就听不明白了。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更年长的那个先把大概意思猜出来,一一答话。
“国内人口不超过二十三……八万,青壮年去年剩下六七万,今年还没统计,尚不清楚,闯入朔东的是……亲王哈达所部,国王已将其、将其逐出胡国……逐出王室。”
沈继阳结结巴巴的,好不容易才译完一段话。
四下的大臣们纷纷朝这边望来,一双双眼睛惊惑地将他瞧着。
“他怎么突然话都不会说了?跟舌头打了结似的。”
“看他那费劲儿的样子,显然对胡语不熟,不大听得懂使臣说什么,不过先前明明译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就不行了?”
沈继阳听见议论,面上难堪至极,后背沁出了大片冷汗。
皇帝凤眸含怒道:“到底是二十三万还是二十八万?”
胡语的“三”和“八”发音极为相似,沈继阳实在分不清,只得又向使臣问了一遍。
他将使臣的回答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向皇帝道:“二十八万。”
“不、不……”那边的另一个翻译阿勒见闻,急忙起身过来纠正,用比扎木口音还重的中土语言道,“是二十三万,另外,去年率部闯入朔东的不是亲王,是我王部下一个小部落的首领。”
译错这么多处?怎么搞的?
皇帝不悦地瞥了沈继阳一眼,忍着怒气转向另一侧,与沪阳王说道:“这个数字恐怕还是往高了说的。”
沪阳王点头:“据臣所知,去年冬天又冻死饿死有四五万人,而胡国近十年来一再被北戎侵占领地,可用的资源大大减少,每年新增的人口也比从前大幅减少,粗略估计,如今的人口定不会超过二十万。”
“闻芷呢?”皇帝这才注意到自已的翻译没影儿了。
怪不得方才沈继阳突然翻成那个样子,连话都说不利索。
沈继阳早已恨得牙痒痒,“跑了。”
“简直大胆!”皇帝左右回望,赶忙找谢迟,“长宣王何在?”
身后的夏太监近前回道:“长宣王早就出宫处理紧急公务去了,陛下进殿时来禀报过的。”
皇帝记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年轻的俊脸上露出愁容。
旋即怒目望向沈继阳:“你不是学过胡语吗?怎么连日常交流都不会?”
沈继阳心下一沉,忙起身告罪:“臣只是在书本上学了些基础常用的字词,且多年不温习,已渐生疏,因此……”
“行了。”皇帝摆手,令他住嘴。
不曾想沈继阳竟如此不中用,今天算是让他把老脸给丢尽了。
也罢,既然翻译不在,剩下的事便改日再议吧。
晚宴散时,三更已过半。
皇帝怒冲冲回到后殿,先把沈继阳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后命人去将闻芷押来。
不一会儿,花太监弓着身子进来禀道:“陛下,闻姑娘病得起不来了,在东边院中的厢房里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