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得极有水准,既以杏花表达了自已宁静致远的精神境界,又格外真诚的表达了对皇帝赏杏花插瓶给自已的感激和心动。
安陵容觉得自已重生后变得更豁达了,也从小小心机中挣脱出来,逐渐接近大智慧。
一开始她只以为是因着多了前世的记忆,有了更多的阅历,这才如此。
可是近些日子她才发现,竟是因为读了书的缘故。
最开始选择读书,出发点是为了在皇帝面前有话可说,不再陷入前世那样尴尬无措的境地,却没想到还有如此意外收获。
“容儿总是愿意体谅,对人如此,对花亦如是。容儿既然爱花,往后有好的,朕都叫人送去给你。”皇帝目光注视着安陵容,承诺道。
【并非是我的错觉,皇上今日确实与从前不同,只是不知为何。】安陵容暗暗想。
豁达并非柔善可欺,前世安陵容是被自已的恶毒害死的,可甄嬛和沈眉庄莫名的善良亦是她的催命符。
前世安陵容巴巴的跑去替甄嬛解决了余莺儿,回来邀功,却正好听到甄嬛几欲呕吐的声响。
沈眉庄更是对甄嬛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陵容会那么心狠。”
甄嬛只是弱弱的道:“陵容也是为了咱们。宫中杀戮之事太多,若不是对别人狠,只怕别人会对你更狠。”
沈眉庄依旧不依不饶:“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这件事,一开始由你而起,陵容也不曾牵涉其中。现在却去冷宫让人活活勒死余氏,这举止完全不像她平日柔柔弱弱的样子。”
甄嬛也并不真的相信安陵容,才会一句话来回说,却并不坚定:“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可是连苏培盛都棘手的事,陵容却能解决得这么干脆利落,实在是让我太意外了。”沈眉庄又道。
“虽然意外,可陵容毕竟也是为了咱们。”甄嬛还是这样说。
“话是如此,可是我总还觉得,这不像我日日面对的那个陵容。”沈眉庄说完这句,安陵容再也听不下去,含泪走了。
这,是安陵容第一次和甄嬛、沈眉庄之间出现裂痕。
而裂痕,只要出现,就会在各种原因的作用下,越裂越大,直至成为天堑。
该说那时的沈眉庄是先知先觉,看透了安陵容的本质吗?
其实不然,她不过是板子没打到自已身上,就不知道疼。
后来因着千鲤池和假孕之事,她恨毒了华妃,为了一举扳倒华妃,不惜自伤,便不觉得自已行事过于干脆利落了。
甄嬛眼见着华妃失势,仍旧不安心,亲自去说出欢宜香的真相,所谓杀人诛心,华妃撞柱而亡。
如果说这些还是因为华妃先动了手,且威胁太大,才叫甄嬛和沈眉庄二人迫不得已痛下杀手。
那甄嬛为了拉拢端妃,说出温宜须得换个好母亲的话,还为其谋划,撺掇着叫曹琴默没了性命,又算什么呢?
确实,曹琴默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却是个极好的母亲。
旁人母凭子贵,言语间多是不喜公主的。
可曹琴默只怪自已不好,没能给温宜一个好前程。
她所做的腌臜算计,从不曾叫温宜知晓,温宜也被她保护的很好。
这些甄嬛真的不知晓吗?
所以说,甄嬛和沈眉庄的善良叫人觉得莫名其妙,且总是分对象的,并不一以贯之。
安陵容看着眼前的杏花,不由得陷入回忆,即便前世机“关算尽太聪明”,今生她仍旧不想做个纯善的好人。注1
因为前世的离魂,安陵容总是忽然陷入回忆当中,或是天马行空,这些她并不能自控。
今日,却是她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走神了。
一旁的莹莹和小诺子看着着急,却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出言提醒。
不知为何,皇帝并不气恼,过了一会才将目光从安陵容的脸上移开,看向安陵容看着的那棵老杏树。
“容儿可是不喜?”皇帝这样的问话,并不是诘问。
安陵容才忽然回过神来,来不及想皇帝的态度究竟是为何,连忙请罪:“多谢皇上关怀,臣妾方才不由得又看痴了,请皇上恕罪。”
“‘痴’是个好字,容儿仍保有赤子之心,这是极好的。”皇帝叹道,又接着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应四时节气,总有好的给容儿观赏。”注2
安陵容不知她方才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想了想才答:“姹紫嫣红,自然美不胜收。只是‘除却巫山不是云’,臣妾喜爱梅花,且早为倚梅园的玉蕊檀心梅的风姿所折服。虽见这仙子似的杏花心中欢喜,却不忍纷纷折了去只为一时欢喜。还请皇上,将它们赏给真正喜爱它们的人吧。”注3
说完,安陵容低下头。
她在赌。
赌皇帝乐于扮演对纯元皇后感情甚笃的形象,所以会被“除却巫山不是云”所打动。
赌皇帝就是偏爱柔善可欺的女子,只要不涉及政事,即使被拒绝也不会生气,反而会心生爱怜。
赌她多活一世,如履薄冰,对皇帝的了解是准确的、真实的,而这种了解是可以被利用的。
“那便依你所言。”皇帝没有怪罪,伸手抚了抚安陵容的鬓发,接着转身离去。
“臣妾恭送皇上。”安陵容行礼。
见皇帝的身影被一丛树木挡住,消失在视线之中,安陵容才回转身子。
“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挑几枝好的折了吧。莞姐姐病中无趣,也好给她解解闷。”安陵容笑着对莹莹和小诺子说。
莹莹神色为难,似乎是想提醒安陵容方才对皇帝那样说怕是不太好,又不好开口。
小诺子似乎没受到影响,手脚麻利的按安陵容指尖的方向,折了杏花来。
安陵容捧着一怀抱的馨香,低头轻嗅,然后笑开了:“莞姐姐一定喜欢,我们快回去。”
主仆三人离开御花园后,原本早该到了养心殿的皇帝才从树丛后闪身出现。
他是皇帝,即便有些习惯上不得台面,也不会有人质疑。
注1:“机关算尽太聪明”出自曹雪芹《聪明累》,在雍正初年大概率还没有写出,此处并非安陵容引用,仅仅为作者表达方式。
注2:“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出自周敦颐《爱莲说》
注3:“除却巫山不是云。”出自元稹《离思五首·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