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是听苏培盛回禀,安陵容问了地方,要来折花,这才闲来无事散步到此处,看看能不能偶遇。
这也算是和甄嬛偶遇后得了趣,才有的心血来潮。
却不想,见着了安陵容仰头看花的那一幕,那样悲悯、那样彷徨,像极了……
皇帝在心中默念“柔则”二字。
太像了,即便甄嬛和纯元皇后的容貌有五分相似,却远远不及那一刻神态上的相似来得更有冲击力。
而这种冲击,在听到安陵容说出体谅宫女太监的话之后,在听到她引经据典剖白自已的淡泊宁静之后,在她忽然陷入沉思面露悲伤之后,在她说出“除却巫山不是云”之后,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层层递进、到达顶峰。
这情绪翻江倒海,以至于叫他借故离开,又不舍得真的离去。
直到见到那张悲伤的脸上又出现甜甜的笑容,恍惚间,皇帝甚至觉得这笑容也和纯元皇后像极了。
回到碎玉轩,安陵容仔仔细细将花枝修剪了,又插了瓶,给甄嬛送去。
在院子里正巧碰见流朱正在扫地,小允子从外面回来。
见小允子提着个空篮子垂头丧气的,想着小诺子可能担心,安陵容便随口问道:“小允子公公,这是去哪了?”
这时的小允子本就不太深沉,身边又是个性子跳脱的流朱,于是一股脑的把苦水全倒了:“走了一个下午,去了趟内务府平白受了好些冷言冷语回来。”
流朱立刻问:“不就是拿桌上那些漆吗?又不是拿月例。怎么颠三倒四几次都没个结果。”
“如今华妃得势,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就捎带着不待见咱们碎玉轩。说我几句也就罢了,连着小主也受了排挤,平白受了好些不干不净的话。”小允子说。
流朱一听就来气了,也顾不得安陵容在旁边,大声嚷嚷:“内务府这班混蛋这么猖狂,冬天克扣小主份例的炭,现在连补个桌角也要挤兑人。呸!”
小允子这才意识到甄嬛就在房间里,定然能听到流朱的大声嚷嚷,于是连忙比手势:“小主还在里头呢,听了可要伤心的。”
流朱声音这才小些,却还是不停:“这可怎么好,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将就点也就罢了,可小主,小主哪受得了这个闲气。这个黄规全仗着是华妃的远亲,就知道横行霸道。”
眼见流朱说着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小允子也是没辙了:“好姑奶奶,姑奶奶。你且忍着些吧,压点声音好吗?”
甄嬛果真在房间里脸色就不好了。
若是安陵容不在,她还能泰然自若,左右她的心思都在“果郡王”身上,但这当着安陵容的面,总叫她面上过不去。
安陵容前世没住在碎玉轩,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流朱在自已人面前竟如此莽撞。
她连忙上前一步拉了流朱:“好姑娘,倒是我不该问了。只是流朱姑娘也无需这样大的气性。莞姐姐貌美动人也就罢了,最可贵的是又有旁人不能及的才情。若想获宠,自然是指日可待的。内务府的既如今这样待莞姐姐,往后再来讨好岂不有趣。”
听她这样说,流朱心情才平复些,终于意识到了自已的失礼:“安贵人恕罪,是奴婢放肆了。”
安陵容摆摆手:“这是哪的话,流朱姑娘和浣碧姑娘同为莞姐姐的陪嫁,与莞姐姐情同姐妹。这些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与莞姐姐姐妹相称,你们自然也与旁人不同。更何况我和莞姐姐同住碎玉轩,他们苛待碎玉轩,焉知不也是挤兑我呢。”
然后又接着道:“只是你有所不知。那些受宠的嫔妃也不过是表面风光,我每日去景仁宫请安,眼见着她们一个个唇枪舌剑,甚是可怕。倒不如莞姐姐在碎玉轩中清静自在。且莞姐姐心境淡泊,是旁人不可比的。他们苛待碎玉轩,在莞姐姐眼中怕也和跳梁小丑无异。流朱姑娘实在无需大动肝火。”
安陵容生的弱柳扶风,细声细气的劝人,自然十分中听。
不仅流朱被劝的又露出笑容来,连房间里的甄嬛脸色也恢复如常。
甄嬛(莞常在)看向一旁的槿汐:“既然内务府忙,那就将就用着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槿汐低声道:“是。”
甄嬛(莞常在)又抬头看着她道:“今日的话,你我都没听见过,出去也不许指责他们一言半语。”
她说的是小允子和流朱口无遮拦的事。
槿汐点头应了。
甄嬛(莞常在)脸上有些释然,又有些感动的神情:“跟着我这样的小主,的确是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
槿汐慌忙行蹲福礼:“小主又何出此言呢,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从未觉得跟着小主有任何委屈。”
这时安陵容进来,甄嬛连忙扶槿汐起身,二人的谈话也没再继续。
“莞姐姐,陵容折了些杏花,做了这插瓶,不知莞姐姐喜不喜欢。”陵容换上无忧无虑的笑脸,仿佛在外面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甄嬛(莞常在)也不说其他,立刻端详起来。
看了半晌,见安陵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似乎有些紧张,一时心下又觉得好笑。
“陵容这插瓶,错落有致、疏密得宜,甚是好看。”甄嬛说完评价,这才抬头直视安陵容的双眼,“多亏有你,我很喜欢。劳你老想着我爱这些花儿朵儿的。从前拿来的玉台金盏也很好,冲淡了我屋子里的药气。要不一屋子的药味儿,该怎么住人呢?”
那玉台金盏正是安陵容侍寝那天花房送来的,安陵容只叫人捡了两支,又搭配了旁的花,如此不至于对甄嬛身体有所妨害,倒也好看。
槿汐在一旁也开了口:“安小主来的正好。我们小主这几日看书累了,正愁没什么消遣呢。”
安陵容闻言歪了歪头:“莞姐姐可想刺绣?”
甄嬛(莞常在)摇了摇头:“老瞧着那针脚,眼睛酸。”
“那不如叫人捧了筝来服侍莞姐姐抚琴。”安陵容又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