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啊,姜文远打发了跟着自己一路奔波的平贵去休息,自己实在是睡不着,总不能让仆从也跟着一起熬。几十年主仆情分,平贵也算半个家人了。
浓茶提神,姜文远再次将肃州知州呈报的周秉正生平调查拿出来看。
他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善人的。
尤其是周秉正很多时候帮助百姓不为名利,只是因为他有钱,有能力帮,碰到了,便帮一下。
也因此,周秉正的死产生了很恶劣的社会影响。
虽说安庆府到不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但是治安一贯以来还算良好。
老天爷疼人,连着三五年没有天灾,百姓不说家家富足,至少都有余粮,温饱无虞。只要不馋不懒,没病没灾,佃上几亩地,完全可以过活。
不像前朝末朝,天灾连年,安庆府十室九空,流民无数,仅仅为了活命,多少人家卖儿鬻女,易子而食,活脱脱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去年年末,气温偏低,风雪偏多,范家集有几户人家因着茅草房年久失修,被大雪压垮,居无定所,衣不弊体。是周秉正看到后,施舍了十几两银,与他们翻盖新房,才令他们免于冻饿而死的境地。
非亲非故能做到如此地步,姜文远也不得不赞他一声仁义。
仅仅是因为晚归,便遇到了歹人,一命呜呼。他当时倒地不起的凄惨模样被附近住户看在眼里,所有人都心有戚戚。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如何使得?老天爷莫不是瞎了?
乡珅里正差点踏平肃州府门槛,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官府速速捉拿恶人,给周家一个交代。
姜文远甚至想过,会不会是周家人自己下的手,又或者是周家的竞争对手,而不是周秉正自己结下的仇怨。
周家上下并非铁板一块,大家族是非免不了,也有人看不惯周秉正,说他贪财好色,假仁假义,却拿不出实际证据来,不过是看人家过得好,远房亲戚又占不到便宜,出来酸几句。让他杀人,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郑懋的调查工作做得挺细致,竞争对手也一一过了遍网,没有发现。周家做丝绸生意,在肃州有稳定的市场,即使周秉正死了,周家也有能接手的人,对生意影响不大。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有钱大家一起赚,没有你死我活的世仇。
总而言之,看来看去,纸上的东西也看不出周秉正的本质,如果有必要,他还是决定再去一趟肃州。
不过在去之前,女儿那张涂涂抹抹的纸也得问清楚。这条思路是女儿给出的,姜文远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
他是正经科举出身,对礼教有天然的拥护与敬畏,但在考中之后,十多年一直做着实职官,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提点刑名,深知为官之道,不是读两本圣贤书就够的,百姓生计艰难,存世不易。很多事,以他微末小官做起来掣肘太多,但是还一片清明,秉公执法却是他能做到的。
治下发生多起恶性杀人案件,他做为通判,职责所在,敢不殚精竭虑。现在心头茫然,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必要全力以赴才是。
睡梦中的姜久盈不知,她一时心血来潮画下的人物关系图,激起了姜文远少年时的豪气。想要破案的初心更坚,此次,不为顶上乌纱,不为锦绣前程,单单只为了: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宁氏正在听内宅仆妇回禀各项事项开支,罕见得发现了几日不曾归家的夫君突然出现。
“可曾用过朝食?”
“可还有那日送去的汤?”姜文远有点想再尝尝昨天的早饭,汤底清清亮亮,不见一丝油星,偏喝起来醇香无比,回味无穷。
宁氏笑了:“那是你闺女用提前预备好的鸡汤,外加鲫鱼、鲥鱼、鳆鱼、羊肋骨、麻鸭、花胶、干鲍等一大堆食材炖出来的。花了两个时辰不说,那一盅汤便要十两银的花销。”
自家女儿在做饭方面的天赋是哪来的?银子砸出来的,她可忘不了在久盈小的时候,张妈妈糟蹋了多少好东西,要不是他们家底子厚可以任折腾,早吃糠去了。
“啧啧。看来为夫以后还得好好赚银钱才是,不然盈儿的嫁妆不够她花用了怎生是好。”一个菜便花掉他大半个月的月俸,不知道要是他们在京城老宅,一大家人一起住,得被老太太如何批判奢靡。
“算了,这个太费时,今儿吃完就得走,弄点现成的呈上来吧。盈儿可起了?”姜文远此次回来,主要是为了找女儿的。
“起了,刚刚使人传话,要过来请安。”永安侯府的大佛终于于今天早上启程回京了,她欢天喜地地送上程仪,跟送瘟神一样送走了对方,长出一口气。
姜久盈打着呵欠,她昨天睡得迟,今儿一开始便不大想起,不过听了母亲身边的杜妈妈来传话,永安侯府派人来接了小刘氏母子回京,她一高兴,连瞌睡都跑了,忙不迭地起了床。
“给父亲母亲请安。”一前一后来的二儿子和小女儿陪着父母一起用了顿朝食。姜家早在久盈的潜移默化影响下,没外人在场的时候,不再信奉食不言寝不语,好几天没见面,都有好多话想说,饭桌上一时间十分热闹。
餐毕,姜文远捧着一盏蜂蜜水,跟姜久盈讨论起案情来。
“盈儿,世人言周秉正正直豪爽,从不与人结仇。为何你认为他才是凶手的主要目标呢?”
“爹爹,女儿只知,真正完美的人,除非意外,是不会横尸街头的。你们没查到,不代表这个人没有仇家。”
“而且我断定,他的仇家,怕还是从女色上引出来的。”
“可是他后宅的那些姨娘都是自愿为妾的,楼里的花娘本身就是做皮肉生意,谈不上感情啊。”
姜文远的这番话,与后世某些渣男理论,我出轨,我睡别人,可是我只爱一个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自愿不自愿,男人说了算,自然没有不愿的。
呵呵,姜久盈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