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芝从美国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江翰学高兴得睡不着觉，直到后半夜才合上了眼。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下乡后不久同样认识了苏文芝，不过是从别人对她的谈论里。
在别人口中，苏文芝是个不检点、懒惰、死皮赖脸倒贴男人的丑女人。
他听得眉头紧皱，觉得不应该仅凭一些流言蜚语就这样私底下谈论一个姑娘，于是上前制止了两人。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姑娘早在他来下里村之前就已经投河自尽。
后来奶奶病危，他赶回B市，到处为她寻医问药无果，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世。
再后来就是高考，然后去国防大学上大学。
接着就是上战场。
战友为了帮他挡子弹受了伤，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之下，他带着他躲进了树林，谁知林子太大，他们迷路了。
他白天找吃的，照顾战友，晚上出去找路。
可没等他找到回去的路，战友就死了。
他悲痛万分，想着至少把战友的尸体带回去。
可事情远比想象中困难，他的踪迹被敌军发现，接下来的逃亡耗干了他最后的体力。
他把战友的尸体放下，静静靠着树干休息，长久没有得到充分食物的胃部又开始痉挛。
他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他的人生终止于此。
后来有人发现了他和战友的尸体，将他们火化后的骨灰分别送回了家里。
他看到一向坚强的妈妈哭晕了过去，自那以后小病不断，爸爸一夜头发全变白了，想把家产交给二哥，却被二哥以不是亲生为由拒绝了。
最后大哥继承了家产，不顾爸爸反对暴力赶走了妈妈。
妈妈在雨中跪在地上一件一件捡拾掉在地上的他的遗物。
妈妈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捡起来后回了娘家，大病一场，没几年就去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在梦里的他本能地这么想着。
那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儿的呢？
江翰学这么问自己的时候，又想不出答案。
可他就是固执地觉得这不是他的人生。
然后他又做了个梦中梦。
梦中梦里，苏文芝跳河后没有死。
他们缘分起点是他偶然遇到村里有名的混混头子苏文民，让他把一本书送回他家去，说了路怎么走之后，还特意强调他的屋子在左数第二间，不要惊动别人，把书塞他枕头底下。
结果到了苏家，他明明打开的是第二间房，里面却出现了一个姑娘，还是个正在脱衣服的姑娘。
姑娘很...丰腴，以至于他在身后就能看见一点她前面圆润的弧度。
然后就是被误会、被打，然后跟姑娘说他会负责。
说出这个话之前他不是没有犹豫，但不是嫌弃人家的长相，他母亲从小教导他娶妻要娶贤，所以他一直觉得长相是最次要的条件。
主要是他不知道这个姑娘的人品。
不过男人敢做要敢当，就算这姑娘人品有瑕疵，他看了人家的身子，那就该担起责任来。
不过他没想到这个叫苏文芝的女同志竟然这么有志气，要考大学！
他相信渴望知识、热爱学习、有上进心的女孩儿绝不是坏女孩儿。
下工以后，他发现苏同志在树下睡着了，找了个借口没有跟大家伙儿一块走，怕到时候留下苏同志一个人出了什么事。
虽然苏同志体型…丰腴，但也是个女孩子，一个需要被关心、被保护的女孩子。
看着大伙儿走远，他才敢坐到苏同志旁边。
天气太热，即使在树荫底下，苏同志朴实黝黑的脸上也透出了被热出来的红，额头、鬓角更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手已经伸进了口袋，想要掏出手帕给他擦一擦，却又觉得这么亲密的事情不应该在人家睡着的时候做，不然有点像趁人之危。
取下妇女主任送给他的草帽，轻轻给苏同志扇着风，看她皱着的眉头渐渐散开，突然就有了点儿开心。
苏同志醒来以后，喝了他递过去的水，但没有全部喝完，还给他剩了半杯子，真贴心。
他递手帕过去的时候，苏同志愣住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想着两个人既然已经处对象了，苏同志也醒着，他不如试着给人家擦一擦汗，要是人家不愿意，那他就道歉。
还好苏同志愿意，一动不动地让他给她擦汗，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同志睫毛抖得厉害。
他也这才发现苏同志虽然眼睛不大，但睫毛却很长很密，向上翘起一个弯弯的弧度，像一条小船。
然后苏同志跟他说了她跟钱国胜的事儿。
他很生气。
钱国胜他当然认识，是村长的儿子，当时村里派了两个人去镇上接他们，他就是其中之一。
这人长得很正派，说话也明显能听出来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但他对钱国胜的印象却说不上有多好。
大概是因为两队人汇合后，钱国胜打量几位女知青时眼中的算计太过明显。
要不是无意中看见，恐怕他也不会想到钱国胜是这样的人吧？
只是他没想到，钱国胜竟然已经做了恶事。
听到苏同志的话，他不禁想：如果自己没有注意到钱国胜的异常，是不是就会也跟下里村的村民一样相信他的话，怀疑苏同志？
后来苏同志拿出笔记本和铅笔说要拜师，他觉得既有趣又欣慰。
但姜美丽同志却说苏同志曾经因为钱国胜做了傻事。
诚然钱国胜是罪魁祸首，但在事情发生之后，听信一面之词，甚至只听了别人的几句议论就对苏同志指指点点的人同样不无辜。
所以他站出来制止了姜知青。
看着姜知青被他几句话说得流眼泪，他既无措，又奇怪。
明明是姜知青自己做错了事情，自己也没说重话，她怎么就哭了呢？
幸好苏同志没有被影响，还有心情打趣他，而且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跟着他一起学习。
看来苏同志是个乐观、坚强的女孩儿。
更让他感觉意外的是，苏同志好像很聪明。
不，不是好像，她就是很聪明！
小学的题目做得又快又好还能说是因为努力，但他偷偷出的初中数学题她竟然也做了出来。
要知道苏同志可是说自己只有小学学历，这肯定是她自己在家里头自学的成果。
这样看来，他跟苏同志以后的孩子肯定也是个聪明蛋儿。到时候他一定要跟他哥好好炫耀炫耀。
又想到既然答应了苏同志要教她，那自己还是早点儿准备准备，先写一封信，让家里人把他初中和高中的课本寄过来，顺便把谈对象的事儿跟他爸妈说一声。
想着想着，江翰学在现实中睁开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