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多阳,亮堂堂地铺了一地,显得病房更加苍白了。
谢蓉一下又一下地翻搅着碗里的白粥。
“你怎么想的?”
谢亭瞳含着一口粥闷闷道:“协议我已经签了。”
也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吧......
谢蓉懊悔又自责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就不该让你来!怎么就碰上了呢......”
眼看着谢蓉面上愁容尽显,谢亭瞳赶紧开口。
“这和妈妈有什么关系!”
尽管知道这个理儿,谢蓉却仍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
如果那天她做事小心些不弄伤脚,女儿就不会来孟家接她,也就不会被孟迟瞧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安排,那天孟迟本该去医院做检查的。
谁知道他竟没去......
韩绮伸手顺了顺谢亭瞳耳边的碎发。
“瞳瞳,我和你大妈妈商量了一下,我们打算送你出国,找你哥去。”
出国?
出国确实是个躲避的好办法,谢亭瞳忍不住心动。
可孟迟真的会因此放手吗?
他手里的那份文件,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一旦爆炸,她们一家子都得粉身碎骨。
所以......
“小妈,我不能走,也不会走。”
“傻闺女,别被孟迟那小子吓住了。”
韩绮哪里看不出谢亭瞳担心什么。
“二十多年过去了,什么案子的追诉期没过?”
“凭这个就想套牢你,小妈才不答应。”
这才是谎言,谢亭瞳看得明白。
法律没有绝对的追诉期,也没有绝对的公平。
只要不是绝对的事情,那就有人为的空间。
一切的结果不过是各个方面的博弈和平衡。
孟迟能将二十多年前的隐秘翻出来,就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更何况,孟家不止养活了一家媒体。
若是他们把事情曝出来,再添油加醋地引导一番,舆论压力就足以毁掉这些年她们两人的努力。
谢亭瞳当然相信世界上一定有公理和正义。
但如今的目之所及:“法律是有钱人的武器,就像我明知道孟迟的那份协议是胁迫,还是签了。”
谢亭瞳的一句话,让谢蓉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但推门而入的孟迟,却有些想为她的鼓掌。
“谢医生,您也在家里呆了十多年了,怎么看事情还不如瞳瞳明白。”
“这个圈子做事风格什么样,您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您知道的,资本家逐利,向来没有什么良心。”
一席话,惊扰了整个病房。
谢蓉动了动嘴唇,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孟迟说得没错,
这些年在所谓的豪门圈子里打转,她早就见识了这个圈子的本质。
可正因为知道本质,谢蓉才更不想自己的女儿和他们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孟总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韩绮几乎是忍无可忍。
孟迟笑得温和,笑得毫不在意。
“韩姨自然可以鱼死网破,但您不能帮瞳瞳和韩翊做决定,毕竟他们的人生还很长。”
“姓孟的!你......”
听到韩翊的名字,韩绮变得激动,谢蓉赶紧上前拉住她。
谢亭瞳也赶紧开口:“小妈,我想喝奶茶,你去帮我买好不好。”
以免再起冲突,谢蓉拉着韩绮出了门。
随着两人的离开,病房安静和宽敞了不少。
孟迟走至床边坐下,直勾勾盯着谢亭瞳的脸,仿佛百看不厌。
谢亭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女人。
不爱孟迟的缘故,谢亭瞳并不觉得这个举动多么难以忍受。
她只是忌惮,他会伤害自己的家人。
“孟迟,我小妈刚才只是担心我......”
“你好些了吗?”孟迟打断她。
谢亭瞳愣了一下,点点头:“医生说,今天下午就能出院了。”
“出院?”孟迟突然有些紧张,“病得这么急,多住两天观察观察再说。”
谢亭瞳不理解孟迟突如其来的慌张,但她已经请了两天假了,工作上不能再耽误了。
于是她放软语气:“孟迟,我不喜欢医院......”
“孟迟,我不喜欢医院,你带我走好不好?”
似曾相识的画面,涌入脑海,孟迟一把将谢亭瞳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好,你说什么都好。”
谢亭瞳知道,孟迟这是又把她当成穆霂了。
所以,她什么也没做,只静静地等他自己醒悟。
然而醒悟的结果:“瞳瞳,过两天咱们去把证领了。你不在,我的心都是空的。”
领证?
这么快?
谢亭瞳万分抗拒,她斟酌着开口。
“孟迟,你刚才也看到了。”
“我家人可能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情,领证的事能不能缓缓?”
孟迟闻言,又恢复了冷静自持,他低头看着她嗤笑。
“是你要缓一缓,还是她们要缓一缓?”
女儿嫁给不爱的人,做母亲的人总是不能接受的,压根不是缓一缓的事儿。
如此拙略的拖延借口,孟迟哪里看不出来。
他又不傻,他只是不在乎。
“后天去领证,你懂我的意思?”
懂,怎么不懂。
无非是把柄在手,谢亭瞳敢不听话。
就后果自负!
可这一切都太快了。
快到谢亭瞳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即使不能拒绝,拖延几日也是好的。
于是她扯了扯孟迟的袖口,再度开口。
“这周已经请了两天假了,工作了肯定压了不少。”
“再请假,领导会不高兴的......”
孟迟皱眉:“你那工作,说好听点叫上班。不好听了,就是打杂。有什么要紧?”
有什么要紧?
省文化旅游厅,正经的政府单位,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考上的公务员。
在孟迟嘴里,就成了打杂的?
沉寂的反骨被唤醒,谢亭瞳当即反唇相讥。
“是啊,比不得您家大业大,也比不得您会投胎。”
孟迟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也不生气,反倒不急不缓道。
“别急,我这不是给了你二次投胎的机会吗?”
“我的,也都是你的。”
这话,谢亭瞳接不住了,但她还是不想放弃。
“下周,下周好不好?”
孟迟见状心里颇为烦闷,但到底不好把人逼得太紧,所以还是不情愿地答应了。
他心里不痛快,自然要找罪魁祸首算账。
是以,谢亭瞳再次被压在了床上。
孟迟毫不客气地含住她的唇珠,享尽她的甘美。
谢蓉和韩绮回来时,孟迟又恢复了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他从助理手里接过一份合同递到谢蓉面前。
“谢姨,这是正德医院副院长的聘请书,您只要签了这个合同,明天就可以上任了。”
正德医院,也就是谢亭瞳就诊的医院,是南城有名的医院。
为人乐道的不单单是医疗设备先进、拥有自己独立的科研所,更重要的是名医云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谢蓉没有接。
“您是中医界的妇科圣手,一直把您留在家里确实是长辈的私心。”
“但等瞳瞳来了家里,您再呆在孟家就不合适了。”
说的也是,尽管顶着私人医生的头衔,在孟家到底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儿。
谢亭瞳一旦嫁进去,谢蓉的身份的确尴尬。
但谢蓉没动。
她不打算接受这份合同,也准备辞去孟家的工作。
让她以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为代价,去换半生苟且,是无论如何不能够的。
孟迟见状笑了笑,把文件放下又复转向韩绮。
“韩姨,孟家法务部最近空缺出一个职位,我听说韩翊今年就毕业回国了。”
“如果他有意愿,孟家法务部随时欢迎他加入。”
病房再次陷入沉默,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孟迟却不慌不忙,他有的是信心,也有的是耐心。
因为他自小就知道。
这世上少有“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人。
若是有,那只能是利益不够、手段不狠。
直白点,就是大棒和甜枣一个不能少。
大棒和甜枣他已经摆在了她们面前,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
谢亭瞳看着为她无声抗议的两位养母,心头大恸。
她刻意放松语调:“妈妈,小妈,我想嫁给孟迟,我们决定下周去领证了。”
“瞳瞳!”
“你疯了!”
两位母亲异口同声,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妈妈和小妈以前不是说,会尊重我所有的决定嘛。”
“现在,我想嫁进孟家,我想嫁给孟迟。”
不管两位母亲如何反应,
谢亭瞳的话确确实实取悦了孟迟,他满意地摸了摸谢亭瞳的脸蛋。
“我在甜水湾有一处房子,你把身份材料准备好,明天我叫人去过户。”
甜水湾,南城有名的富豪聚集地。
是普通人的可望不可及。
孟迟如此轻描淡写的赠予,是安抚、是侮辱......
也是他和她之间横亘着的永恒鸿沟。
时时刻刻提醒着谢亭瞳,他们之间的强迫和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