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探花郎
?薛蟠听着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心中一片黯然,不是不重视这个朋友,相反,比起冯渊,他对姜维投入感情也许还更深一些,面对冯渊,更多是长辈对小辈爱护,而这个人,却是并肩站立可以倾心相交人。?
而现在,那些相知相识都成了一场笑话,薛蟠也曾经设想过,他们还能一如当初那般成为朋友,但一想到殿堂之中,那高高在上身影,那让人不得不臣服气势,那遥不可及距离,连他都不能相信,自己对待皇帝还能像当初那般,既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何必为了仅存一丝情谊欺骗自己。?
薛蟠从来是个固执人,对待身边人事物,总带着一种偏执洁癖,心中不相干人,他可以虚与委蛇,但一旦放在了心中,要求变苛刻起来,薛王氏和宝钗能进入他心中,是因为无法斩断血缘,冯渊则是因为最初那段时期相伴,刘延则是那种纯粹忠诚,而姜维,则是那种心灵相通知己之感。?
薛蟠跪坐在冰凉地板上,即使已经到了春季,地上已经是冰冷刺骨,薛蟠却毫无所觉跪坐在那里,一时间想到两人多年来感情,那些秉烛夜谈日子,又想到难怪姜维,不,是当今皇上总是很少出现,原来还真是个大忙人,心中胡思乱想着,原本想着跟君王决断心思却软了下来,无法掩饰住心中那浓浓舍不得。?
“朕要是不回来,你是打算跪倒死吗!”姬栐原本已经走远了,随着远去心中却越发不忿,汹涌怒火怎么都压抑不住,凭什么,当初相识也是这个人主动,他不是也没有问过自己身份吗,凭什么现在知道他是皇帝,一切就改变了。?
想要斩断两人多年来情谊,真是好狠心,好绝情人,姬栐恨恨咬牙,心中悲痛起来,蓦地顿住脚步,凭什么,他就要听那人话,说交好就交好,说绝交就绝交,万人之上君王,为什么要听凭别人安排。?
蓦地,姬栐转身朝着那院子走去,带着满腔愤怒,猛地踏进房门,却只见那人依旧跪坐在原地,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失落,心中一顿,他原来也是不愿意,也是舍不得,原本怒气便散了开来,忍不住上前扶起那人。?
薛蟠有些呆愣愣看着来人,木木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问完话,薛蟠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再次跪倒说道:“草民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姬栐冷哼一声,一把拽住那人不准他动弹,薛蟠虽然身体不算薄弱,但也不是这个练过武皇帝对手,一时间被他拽着不能下跪,姬栐一挑眉说道:“你当然罪该万死,还没有哪个草民敢当着朕面威胁恐吓朕,薛蟠,你说我要治你个什么罪好,不如就定一个大不敬之罪,判一个株连九族罪名。”?
薛蟠心中一跳,耳边是君王冰冷话语,心中虽然知道姬栐绝对不会这样做,先不说他们之间情谊,只说九族就不可能,要说薛家九族可是拖累上了不少王公大臣,那可不是能轻易动弹,但心中还是有些惶恐,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却只迎上那人似笑非笑眼神。?
姬栐哼了一声,拽着他坐到一边,自顾自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因为是冷茶,还很嫌弃皱了皱眉头,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以往他这样做时候,薛蟠早就唤人进来换上热茶,但院子里人早就被他遣得远远,哪有人可以使唤。?
看着薛蟠有些呆愣模样,姬栐心中觉得他这样倒是颇为可爱,至少比起刚才那副气人样子好多了,也就不介意没有热茶招待这件事,但嘴上却淡淡说道:“君临臣门,你这个草民就是这样接待,给你君王喝冷茶。”?
薛蟠原先是心中惶恐,这时候回过神来,自然就知道这人简直就是在捉弄自己,心中不忿,要是放在以往,早就发作了,现在即使碍着皇帝面子不能反抗,也忍不住哼了一声撇开头不说话。?
“这还是在给朕气受。”姬栐见他这副孩子气模样,心中一乐,伸手捏住那小巧下巴,硬生生掰过来面对着自己,故意冷声问道,“朕看你是明知故犯,活得不耐烦了。”?
薛蟠也总算是明白,皇帝陛下就是不打算放过他了,心中一怒,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了,这么多年来,他何尝对着一个人下跪示弱过,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要不是为了身家性命,早就爆发了,这时候被他这般调戏般捉弄着,忍不住就一把拍开那爪子,破罐子破摔低吼道:“草民数罪并犯,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薛蟠力道不大,姬栐只觉得手上一疼,那莹润触觉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那人晶莹双眼,黑亮眼珠子在灯光下显得分外剔透,带着隐忍不忿,姬栐一下子就心软了,他要是再不说些什么,这个人怕是真要怨恨上皇帝了吧。?
伸手拽起那人,姬栐叹了口气,拉着他说道:“你我又何必说这些话,你明知道我是绝对不会降罪于你,这些年来,难道你以为,那些情谊都是假吗,朕是一之君,若不是真想与你真心相交,又怎么会与你连续来往了这些年,朕可不是那些个有闲情人。”?
薛蟠却只低着头不说话,他当然也明白这点,要说捉弄,皇帝陛下不会空闲到这种程度吧,但地位变了,那种友谊又怎么还维持得住。?
见薛蟠想要后退,姬栐心中一怒,伸手拽住他不许后退,几个呼吸平息了心中怒气,才缓缓说道:“你担心那些,朕自然也知道,在朝堂之下,你我是君臣,下了朝堂,我们还是朋友,我知道你心中所想,顾及我身份,但何不为了这几年情谊赌上一赌,看看朕会不会让你失望。”?
听着那轻声慢语,薛蟠心中一动,几乎马上就要脱口答应,却硬生生忍下来,叹了口气说道:“若是输了,就是薛家全族身家性命,这样赌注,我怎么敢下。”?
“若朕保证,绝对不会伤你一族性命。”姬栐缓缓说道,声音沉重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个承诺有多少严重,只是这时候,却只想换得这个少年答应。?
薛蟠蓦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笑容,说不心动那是骗人,如果此刻自己答应了,姬栐也必定会做到,但是为了自己,用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事来考验友情,也是他心中不愿,再说,他一族里面,该死不在少数。?
“皇上,你可知我来自薛家,这个承诺,不要也罢。”薛蟠淡淡说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伟大,为了所谓正义居然舍得放开一道保命符。?
他当然知道,这个少年时薛家人,他还知道,薛家跟贾家王家史家关系,知道那些公侯王爵其中门门道道,然而,这个人就真不明白,他为何下了这样决定吗!?
那些以往情谊,难道就只有自己在留恋吗,姬栐愤怒揪住那人,恨恨吼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草民已经说过,君归君,臣归臣就是最好。”那样话,他还可以沿着原本生命轨迹下去吧。?
“你做梦!”姬栐蓦地松开手,扬眉大笑起来,“天高皇帝远,你倒是好志气,可惜,身为臣民,你去留也要朕来决定,朕让你留,你就得留,甚至你这个薛府,你娘亲,你妹妹,都得陪你留。”?
“朋友也好,君臣也好,你就别想踏出京城一步!”姬栐恨恨说道,再次甩袖离开,这次,再也没有回头。?
薛蟠有些木然站在原地,头一阵阵抽疼,不明白皇帝执着是一时还是长久,要是一时,待他心中愤怒散去,他可以带着家人赶紧打包走人,要是长久,倒也算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证明那段情谊在皇帝心中重量远胜过自己预料,薛家也定不会有大麻烦。?
一夜反思,及时薛蟠一向强健身体也扛不住,第二天起床时候,薛蟠只觉得昏昏沉沉,脑袋比平时重了几倍,连正常思维都觉得吃力,呼出气息都是灼热,进来服饰露碧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异状,惊恐喊道:“爷,你怎么了,怎么身上这么烫?”?
薛蟠勉强撑开眼睛,沙哑着嗓子说道:“没事,只是昨夜有些受凉了。”?
“爷这样怎么会没事,露翠,赶紧去请大夫过来。”露碧镇定下来,连忙吩咐道,又开始责怪自己,爷不喜人守夜自己怎么就能由着他呢,居然病了一夜才被发现,这要是出点好歹,自己就是死了也赔不出一个健康蟠爷啊!?
还没等大夫过来,听见风声薛王氏和宝钗就急匆匆赶过来了,一见薛蟠脸色苍白透着异样燥红,摸上去身子都是滚烫烫,心中焦急不已,又不敢哭泣,怕招了不吉祥,只能忍着眼泪敲打儿子身边丫鬟。?
露碧吓得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将薛蟠平时不喜欢人守夜,夜里房中没人伺候事情倒了出来,薛王氏更是阴沉着脸,要不是薛蟠还昏沉着,恨不得这时候就把露碧拉出去打死了。?
宝钗一边劝着薛王氏别大动干戈,还是哥哥最重要,一边又在心中担心不已,靠在床边连连用手绢擦着薛蟠额上冷汗,焦急等着大夫。薛王氏看着儿子这个模样,又猛地想到王夫人那个因为科举而不堪重负,一病不起贾珠,心中悲痛不已,断定儿子也是因为科举伤了身体,早知如此,只要蟠儿平平安安,捐一个官也是可以啊!?
薛蟠病了,下人自然不敢躲懒,一会儿大夫就被请来了,撸着山羊须,按着薛蟠脉搏,大夫摇头晃脑了一阵,直到薛王氏和宝钗差点就要急哭出来,才慢慢说道:“薛少爷没有大碍,只是偶然风寒,少爷身体一贯健朗,平时并不生病,这一次才显得来势汹汹,待老夫开了药,吃上几副就能好了。”?
听完大夫话,薛王氏连声阿弥陀佛,示意身边丫鬟将一锭大元宝赏给大夫,又让露碧露翠戴罪立功,仔细去煎药来,便转身抓着儿子手不放,深怕他哪里出个不好。?
薛蟠其实并无大事,只是昨夜受了凉,又没有睡好发了烧,有些昏昏沉沉,虽然不能说话,外界声音却都注意着,听见薛王氏和妹妹难掩惊恐声音,心中满是歉意,他很是明白,自己要是死了,薛王氏和宝钗下场能好到哪里去,别是被薛家那些人吞了。?
又想到昨晚与姬栐对话,薛蟠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那时候居然那么冲动,要不是姬栐心中在意那段情谊,他脑袋怕早就成了枯骨了,再想到自己一连串作为,暗道虽然占了古代人身子,但心思到底还是改不了现代思维,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就是个死字,看来这次病好以后,当务之急就是将自己观念好好转变一番。?
这边薛蟠还昏沉着,那边报喜队伍却已经到了门口,薛王氏只听见门口一阵敲锣打鼓声响,很快外面同喜满脸喜色跑了进来,连声喊道:“太太大喜,爷中了三甲,外面薛家出了一个探花啦。”?
薛王氏心中一喜,蓦地站起身问道:“真。”?
“假不了,报喜队伍就在外面呢。”同喜满脸欢喜说道。?
薛王氏又一看喝了药昏沉过去儿子,心中忧虑,只能说道:“宝钗你看着哥哥一些,我去外面看看。”宝钗乖巧应下,摸了摸哥哥额头,发现已经退了烧,心中安定不少,一心一意为哥哥高兴起来,探花啊,那可是太大功名,就是贾府那位备受称颂林姑爷不就是探花吗,哥哥居然考中了探花。?
薛蟠听着外面话语,心中蓦地一震,猛地想到姬栐临走前说话,看来自己是真走不了了,也对,这天下都是皇帝天下,可笑他居然还打算跟皇帝划清界限,身体一瞬间疲软下来,终于抵挡不住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