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乔杉冲进院子时耿青云正在清算没清完的账目,这些都是极为隐蔽的暗账目,决不可暴露于人前,所以他才连账房先生都没请,直接让儿子去算,可儿子非跟一匹拉不住的野马似的,说溜出去便溜出去了,还是随侍那个狡猾如狐的太子,一想到这里,耿青云便有些心绪不宁。
他停下笔,想着要不要催个人去“旁听”一下消息时,门被人狠狠地拍开了,进来一道人影,许是染了寒风,浑身都透着一股凌然的冷意,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儿子耿乔杉。
耿乔杉其实并不是他与元配所出的孩子,只因他没别的儿子,这才将耿乔杉当作继承人抚养,为的是绝了大房曾经想要接管他手中兵权的心思,但或许真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大洞,耿乔杉的生母只是个西部蛮夷小族的普通女子,目不识丁、思想愚钝,这些年无论他如何悉心栽培耿乔杉,耿乔杉都像扶不起的阿斗似的,撑不起他们定国公府的场子。
他冷厉的眸光自耿乔杉身上扫了一个来回,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盛气凌人,把账册往桌上一拍,淡淡地问道:“还知道回来?”
耿乔杉正在气头上,没被他的威严吓到,关上门,说出了在路上反复思量过千百遍的话:“父亲!您为什么要派人刺杀太子和小汐?”
耿青云闻言,身子就是一顿:“这事儿我不是早和你解释过了吗?”
“我说的不是上次,是这次!是今天!今天您为什么又要派人刺杀他们?小汐是您亲骨肉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您难道不知道小汐对我有多重要吗?您、您是在拿刀,戳儿子的心呐!”耿乔杉激动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耿青云微微皱眉,面上一片平静,古怪地看了看儿子,冷道:“你们出去遭遇刺杀了?”
“父亲!您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不是傻子!”耿乔杉俨然是动了真怒,耿青云一贯待他严苛,往日里不论耿青云如何责罚他,他都不敢说半个不字,更不敢如此直白与耿青云叫嚣,可见今日,他的确是被踩了狮子尾巴。
耿青云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傻子会冲进我房里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耿乔杉我警告过你,太子不是好惹的,你今日若果真遭遇了刺杀,肯定是太子自导自演的。”
耿乔杉急得跳脚:“父亲!您……您怎么能讲出这样的话来?那些人用的箭矢分明就是上次的黑羽箭!儿子虽不是长目飞耳,但多少也见了些世面的,用黑羽箭的除了父亲的人,再无旁人!”
“他们用的黑羽箭?”这是真的遇刺了,但为什么会是黑羽箭?耿乔杉说的没错,盛京中的军队也好,私卫也罢,全都用的白羽箭或灰羽箭,只有西藩、北藩那儿的特殊精卫才使用黑羽箭。但这可以造假不是吗?上次刺杀太子与皇后时,那群人暴露了黑羽箭,模仿着造几支相仿的又有什么奇怪?“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说皇上怎么查出那伙刺客是西部藩王与北部藩王的手下,敢情是这黑羽箭出卖了他们。”
“父亲!您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也不要一出事便把责任推到那些莫须有的人的头上!是不是藩王们的手下您比我更清楚!也不用刻意替自己狡辩什么了!”耿乔杉明显不信那伙刺客不是耿家的人,什么藩王的部下?得了吧?
耿青云有些气结:“他们本来就是藩王的余党!入京来给他们主子报仇的!你以为我真会亲自动手去杀太子吗?”
“您之前可不是这样与我说的!您说他们都是耿家的人,怎么?被我一逼问,您就改了口?您也别绕弯子了,我脑子不好使我是知道的,您再绕下去,我都忘记是来找您干什么的了。”耿乔杉很努力地回想了一阵,果真有些忘记自己冲进门是来兴师问罪的,幸亏今天还算理智,忙又说了回来,“父亲,您上次耍了儿子一回,儿子没敢恼您,只因您说,您没想过害死小汐,所以儿子信了。但这次,儿子亲眼见到那些箭不长眼地往太子和小汐身上射,儿子倒要问父亲一句,您这次还要怎么说?还是说您没想过害死小汐吗?
行,您也甭说了,儿子都明白。儿子是个庶出,不得您赏识,当初要不是为了断绝大房的心思,您也不会如此器重我,您心里,其实一直都瞧不起我,连带着也瞧不起我的孩子。您表面上答应为小汐谋划后位,实际上您一直想害死她。
您先别激动,听儿子把话说完,儿子糊涂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般清醒过!您把小汐和太子同时杀死,就能洗脱自己的嫌疑,毕竟,没人会信您会丧心病狂到杀了自己亲孙女。”
还从未如此清醒过?只怕从未如此糊涂过才是!
耿青云快被自己儿子气死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次打草惊蛇,皇上杀了整个浣洗局的人给我警告,我还不知道收起狐狸尾巴?我这么多年在官场都是白混了是吗?这点审时度势的能力都没有,二房早被大房给吞掉了!今天的事不是我干的!要么是那群乱党自己得了消息跑来刺杀太子,一不小心连累了小汐;要么,就是太子的苦肉计!”
看着耿青云一脸郑重的神色,耿乔杉的心里打了个突:“父亲,真……真不是您?”
“上一次就吩咐过那群人,不要伤到小汐,即便你不出面,他们也会把小汐从火里救出来。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不给小汐皇后之位,小汐是咱们定国公府资质最佳的女孩子,她不登上后位,谁配登上去?”
耿青云这番话,多少打消了一点耿乔杉的疑虑,追随父亲多年,最怕的就是得不到肯定,如今父亲肯定了小汐,便也是变相地肯定了他。
“或许……真是那群乱党吧。”他低声道。
耿青云气不打一处来:“也说不定是太子!”怎么想都觉得是太子!那伙人又不是笨蛋,太子身边带了武功高强的护卫,他们明知得不了手,又怎会做那无用的功?
耿乔杉沉默。
小太子回了椒房殿,一进门便把摘来的橘子分给了妹妹,皇甫倾高兴极了,难得下午吃了甜糕,晚上又赶上鲜橘,肉乎乎的小爪子掰呀掰的,吃了好几个。
宁玥唤冬梅打来温水,拧了帕子给小太子擦脸:“这么多汗。”又看他小手,全是勒红的痕迹,小太子的脸色有些讪讪,宁玥没说什么,“先进去泡个澡吧。”
让冬梅领着他去了,随后,又让珍儿唤来玄江,逼着玄江把耿家与果园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听到最后,宁玥完全黑下了脸:“他让你干你就干了?他才多大?万一没躲过……伤到了怎么办?冬八!你好大的胆子!”一着急,又叫起了他从前的名字。
玄江忙双膝跪地,不敢驳斥。
宁玥也不叫他起来。
自打十三岁与玄胤定亲,到如今已是第七个年头,宁玥还从未对玄胤身边的人发过火,眼下实在是气急,也不管冬八背后撑腰的主子是当今圣上,愣是想好好治治冬八,让他长点记性!
不多时,玄胤从军机处回来了,面上笑盈盈的,应是有什么好事,很快,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玄江,以及一脸冰冷的皇后,眸光一动,上前拥了宁玥道:“这小子又干什么惹皇后生气了?”
宁玥侧过身子,一副不理人的架势。
玄胤朝玄江摆摆手,玄江起身退下了。
宁玥稍稍一惊,皱眉道:“诶?我说让他走了吗?”
玄胤笑了,将她冰凉的素手捏在手里,细细把玩那葱白的手指:“是朕的不是,皇后不高兴,就罚朕吧,是打一顿还是罚跪搓衣板儿,皇后看着办吧。”
“皇上!”宁玥被他弄得气都气不出来了。
玄胤摸透了她性子,吃软不吃硬,平日里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臣妾,做尽了谦卑之态,可真要逼急了,又是只爱炸毛的小白猫儿,玄胤在她耳畔低低地笑:“好了,别气了,都是朕吩咐的,朕该打,今晚罚朕好生伺候你。”
“越说越离谱!”
玄胤抚摸着她柔软的身躯,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知她是真担心太子,堪堪忍住把她拆吃入腹的冲动,解释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也承认我对太子的要求有点高,但他既然生在了天家,就注定比别的孩子富贵,也比别的孩子处境危险,难得他如此早慧,又有胆识,敢放开手去搏,朕便尽力地成全他。玄家的孩子不怕死,只怕一辈子都碌碌无为。”
宁玥突然特别体谅郭玉当初在玄煜与玄彬都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还执意把最后一个儿子送上战场的心情了,玄家人,果真都是不畏死的,能死得其所,于他们而言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玄胤从现在开始,就在对儿子言传身教。
理解归理解,可——
“我统共就两个孩子……”
宁玥刚说了半句,被玄胤挑起下颚,堵住了双唇。
“那就再生几个。”
宁玥的抗议被迫吞进肚里,衣衫褪尽,繁华濯锦,帐幔下,人影交缠,一室春色。
……
小太子的事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翻篇了,玄胤也算是掐准了宁玥的软肋,每次宁玥一担忧,便压着宁玥在龙榻上运动一个来回,如此几日过去,宁玥倒像是被洗了脑似的,觉得父子俩绸缪的事情是天经地义的了。
皇后盛宠,椒房殿人人欢喜,连带着冬梅也比平日多了好几分笑意。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玄胤把那句话当了真,竟真日日索求,椒房殿、御书房,无一处没留下二人欢好的痕迹,宁玥实在被折腾得招架不住,躲进了太后寝宫。
关于小太子遇刺的事,玄胤雷声大雨点小,命人彻查了一番,始终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刑部的人十分重视,却不知玄胤整日都闷在宫里想着怎么扑倒他的皇后。
……
这边,小夫妻蜜里调油,那边,小太子的复仇大业也进行得“如火如荼”,可很奇怪的是,自打从果园归来后,耿小汐不若前几日那边黏糊小太子了。
下了学,皇甫澈在内学堂外叫住了耿小汐:“小汐姐姐。”
耿小汐埋头就走。
皇甫澈拉住了她衣袖,委屈地问道:“小汐姐姐,是不是孤做错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躲着孤?”
耿小汐咬唇,不敢与他对视:“不是殿下的错,是……是上次……我每次和殿下在一起都连累殿下遭遇刺客,我是不详之人,还是别给殿下添加晦气了。”
“小汐姐姐,要孤说多少遍你才信?不是你连累孤,是孤连累了你,那群人是冲着孤来的……”说着说着,皇甫澈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你是担心孤连累你,是吗?”
“殿下,我……”耿小汐噎住。
皇甫澈的眸光暗了下来:“也对,孤还太小了,不像父皇那般能干,保护不了小汐姐姐。”语毕,他落寞地松开了耿小汐的袖子。
耿小汐心口一抽。
那边,陈娇走了过来,不屑地瞪了耿小汐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就这种胆子,还想做太子殿下的朋友?什么叫生死之交,你懂么?”把耿小汐说得面红耳赤后,又转头,笑盈盈地看着小太子道:“殿下,我昨天新得了一匹汗血宝马的良驹,十分威猛,殿下要不要来看看?”
“汗血宝马?”皇甫澈仿佛来了兴趣。
陈家笑道:“是呀!纯种的!漂亮急了,是爷爷送我的生辰礼物,殿下若是喜欢,我就送给殿下。”
“不许去!”耿小汐一把拉住了皇甫澈的手,嘀咕道:“上次不是送了你一匹马吗?”
皇甫澈就道:“后面出了事,玄侍卫没让带回来,好像……还在你们家呢。”
“那就去我家。”耿小汐挑衅地看了陈娇一眼,陈家气得跺脚。
上马车后,耿小汐又有些后悔,父亲说了不要与太子走得太近,以免被太子给连累,她自己经历两次刺杀后也是后怕得很,不敢再与太子过于亲昵,但究竟是孩子心性,见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故而陈娇一示威她便有些坐不住——
但是,会不会路上又遭遇一波刺杀呢?
皇甫澈似是瞧出了她的顾虑,认真地说道:“父皇得知孤两次遇刺,十分地震怒,已经派了最厉害的影卫跟在孤的身边,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情了。”
“影卫?在哪儿?”耿小汐下意识地问。
“他们就潜伏在暗处,一般不会露面,但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孤这里,不会让孤有事的。”皇甫澈一脸自信地说。
耿小汐信了皇甫澈的话,又卸下包袱接纳了皇甫澈。
二人一道回了定国公府,耿乔杉无颜面对太子,托病避开,皇甫澈也没计较什么,祝福丫鬟婆子们悉心照料,又与耿小汐骑了一会儿小马,才一脸不舍地回了皇宫。
是夜,皇甫澈让人送了一只海东青来,说是作为小马的回礼。
耿乔杉的面色有些讪讪:“太子怎么这么客气?”
耿小汐就道:“殿下喜欢我,也就会敬重父亲啊!”
这倒也是。
耿乔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只先皇的爱宠——小将军。时隔五年,小将军的骨骼越发健壮了,一双黑翼如垂天之云一般,硕大而皎皎发亮。听说他极富灵性,曾经抓掉了一名高级内侍的眼珠子,还抓掉了耿妍的衣裳。对于任何给过大房难堪的东西,耿乔杉都是爱不释手的。
小将军也好似对新主人非常恭敬,扑哧着翅膀,一副投诚的模样,还时不时拿小脑袋去蹭耿乔杉的手。
耿乔杉渐渐卸下了心中警惕,打开鸟笼。
小将军一飞而出,如利剑、如冷箭、如冰凌如刀锋,震得耿乔杉勃然变色!
雄鹰在高空展开了翅膀,鹰啸声穿破长空,在天际回响,让人心头一震。
小将军却并不贪恋短暂的自由,盘旋一圈,展示了自己优美高贵矫健霸气的身姿后,乖乖地飞回了鸟笼之上。
耿乔杉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对小将军却越发疼爱起来。
想着太子如此爱重自己,必是对小汐动了真心,也许还仅仅是孩童间的心意,但也已足够。那日的事,一定不是太子干的,太子那么喜欢小汐,怎么会舍得派人刺杀小汐和他自己呢?吃饱了没事儿干吗?
耿乔杉把自己的想法与父亲说了,耿青云大怒:“你这耳根子软的!凭谁讨好你两句你就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他是别有用心!你不要上他的当!”
“父亲,他明明就喜欢小汐,二人一起长大,还怕他不娶小汐做皇后吗?”
“小汐会是皇后!”至于是不是嫁给皇甫澈……再说!
太子小小年纪,人却太狡猾,不容易控制,当初没反对他当上太子,是想着他生母卑贱,并无母族扶持,将来给点威逼利诱,想必就能把太子牢牢地拽在手里,但谁也没料到,太子会是一个如此早慧的孩子,心思比成人的更重,将来究竟是他们挟持太子,还是太子玩弄他们,根本是未知数,与其如此,不如换个人来当这太子,只是如今,皇帝还没有别的孩子,真让人头疼啊!
……
翌日,皇甫澈照例送耿小汐回家,路上,不经意间对耿小汐透露了充盈后宫的消息:“小汐姐姐,你说要是父皇给孤找很多后娘,后娘会给孤生很多弟弟妹妹吗?”
“嗯,这……”耿小汐想了想,“应该会吧。”
皇甫澈委屈地说道:“妹妹倒也罢了,孤不想要弟弟。他们都说,孤的生母是个贵人,身份卑微,要是孤有了弟弟,太子之位就不是孤的了。”
“啊?怎么可以这样?”耿小汐抓住了皇甫澈的手。
“小汐姐姐,如果孤不是太子了,你还会喜欢孤吗?”
“喜欢啊。”是喜欢的,但如果是太子,会更喜欢。耿小汐的心里一直有个皇后梦,所以,她不允许皇甫澈做不成太子。
“孤也喜欢小汐姐姐,但是孤明白,若是孤做了闲散王爷,一定就配不上小汐姐姐了。”皇甫澈无比落寞地说。
耿小汐回家后,把二人的对话如实告诉了父亲。
耿乔杉有些着急,皇甫澈虽说是太子,也十分受帝后宠爱,但归根到底是因为他是皇宫唯一的孩子,皇后自己生不出来,皇上又没纳妃,除了疼皇甫澈,帝后还有什么办法?可如果宫里突然多出别的子嗣来——以许贵人的身世,恐怕随便一个妃子都能凌驾到她头上,届时,那些皇嗣的母族再找人反一反,岂不就把太子给压下去了?
“不行,我得查查谁在背后给太子放冷箭!”
耿乔杉托了关系,命人打听御书房的奏折,看是哪些不要命的人在给皇上请折子封妃。结果出来后,令他大跌眼镜:全都是父亲的人!
“父亲,儿子倒要问问您,您既然已经决定扶持小汐做皇后,为何又要给小汐树立那么多强敌?您难道不清楚,一旦皇上充盈后宫,就会得到新的子嗣吗?万一那些子嗣背后的势力太过强大,易储是迟早的事!届时,您让小汐、让儿子如何自处?”
耿乔杉把一份写了封妃折子的官员名单扔在了耿青云桌上。
耿青云面色铁青:“你查我?”
耿乔杉道:“不是儿子要查父亲,儿子查的是那在背后拆儿子台的人,这结果真让儿子有口难言!”
耿青云呵斥道:“你懂什么?太子年幼,皇后也还年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怀上龙嗣,与其让皇后的嫡子与太子争斗,不如我们提前部署。是我们自己的人,将来生下的皇子还不是任我们拿捏?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们的人当上了太子,难道就不能娶小汐为皇后?年龄都不是问题,小汐要的是后位,谁能给小汐后位,谁就是我们需要的人!”
耿乔杉一贯耳根子软没错,这一回,却十分固执己见,听罢父亲的话,他凉薄地笑了:“父亲,您说的我们需要的人是什么意思,儿子愚钝,不太解其意。儿子只知,小汐今年已经七岁了,父亲准备送进宫的那些女人要多久才怀上龙嗣呢?一年?两年?三年还是五年?让小汐嫁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甚至十几岁的人,父亲觉得小汐能得到幸福吗?别说小汐自己不乐意,人家也未必肯娶。皇甫澈与小汐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分,又是谁比得上的?若再换个太子,谁能这么怜爱小汐?又谁能这么孝敬身为小汐生父却一直被父亲您视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我?”
耿青云被堵得哑口无言。
耿乔杉道:“皇甫澈的太子之位,儿子保定了!今后谁跟皇甫澈过不去,就是跟儿子过不去!谁敢动皇甫澈,就从儿子的尸体上踩过去!”
耿青云气得青筋暴跳,颤抖着手指向这快吃里扒外的儿子:“你……你……逆子……逆子!”
……
接下来的日子,似是为了表明自己追随太子的决心,耿乔杉一改往日的懒惰不羁,日日早起,护送耿小汐上学。而小太子亦十分给脸,得知未来的岳父大人的行迹后,每天都比平时早起两刻钟,在宫门口恭迎耿乔杉,嘴甜地唤着更伯父,然后从对方手中牵过耿小汐的手,送耿小汐去内学堂。
这么贴心的女婿,耿乔杉即便是铁石心肠也给揉化了,何况他还不是。
冬月三十号这天,玄胤总算同意为小太子开设骑术课,在挑选骑术老师时,小太子隆重举荐了耿乔杉,道耿乔杉英明神武,马术精湛,又于果园有救驾之功,足见其忠肝义胆。不过是个马术老师罢了,朝臣倒是没说什么,玄胤乐得大方地应允了小太子的请求。
腊月初一,耿乔杉以太子老师的身份进入了皇宫。由于马术课都是下午,上午耿小汐结束完内学堂的课程后便留在椒房殿用膳,下午陪太子一起上耿乔杉的马术课。
大概、可能、或许,皇后不大满意耿小汐,在午膳时给了耿小汐几次脸色,耿小汐委屈地掉了两滴泪,小太子便以课程太紧,不便于往返椒房殿为由,午间留在了东宫。
耿乔杉为此,越发笃定了小太子对自家女儿的情谊,才这么小都敢和皇后对着干,等将来大了,手握权势了,更是不会任由皇后干涉自己亲事。这么一想,耿乔杉觉得自己离国丈的位子又近了一大步。
腊月十五,皇上亲自到草场检验小太子的武术进展。
小太子先是练了一套太极、射了几支弓箭,都做了一些体能与反应的测试,玄胤还算满意,浅笑着点了点头:“你学骑马也有半月了,成绩如何?”
皇甫澈翻身上马,在草场上驰骋了一个来回,身姿矫健、不骄不躁、动作优美,看得出耿乔杉是用心传授了的。耿乔杉别的方面是个草包,在教习马术上却的的确确称得上一把好手,他没因小太子天资聪颖便急于求进,那些花样骑术更是一点没教,扎扎实实地让小太子练习着最基本的动作。
玄胤龙颜大悦,毫不吝啬地夸赞了耿乔杉,并着小德子从库房取了些好东西赏赐给耿家父女,还道“耿小姐日日陪练,辛苦了。”
耿小汐早准备好了台子,施施然上前,行了一礼,低垂着眉眼,口齿清晰道:“能陪伴太子殿下是臣女的福气,不辛苦。”
玄胤淡淡地笑了一声,却没与耿小汐继续谈下去的意思,扭过头问起了太子的功课,父子俩你来我去,完全将耿小汐、耿乔杉晾在了一旁。
一直到玄胤摆架离去,皇甫澈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走到父女二人跟前,抱歉地说道:“委屈你们站了那么久。”
皇上是故意给他们难堪,耿乔杉哪里看不明白?耿乔杉就纳闷了,自己一心为太子着想,姿态都摆得这样正了,皇上难道还怀疑他的衷心不成?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客气地说道:“能得见圣颜色已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何来委屈?皇上赏赐了我们这么多东西,我们感激不尽的。”
“莫要与孤生分,耿伯父,父皇怎么想的,孤其实看得明白,孤也心疼你们,但孤是儿子,不可也不敢忤逆父皇,还请耿伯父原谅孤的懦弱。”皇甫澈说着,拱手,行了一礼。
耿乔杉慌忙扶住他:“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殿下折煞小的了!”
皇甫澈又看向站得两腿酸痛眼圈发红的的耿小姐:“小汐姐姐,对不起。”
耿小汐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皇上……皇上是不是不喜欢我?怎么办?皇后不喜欢我就算了,皇上如今也不喜欢……我们以后……还怎么在一起嘛?”
皇甫澈叹了口气道:“母后不喜欢你……倒是真的,她喜欢陈家的小姐,总让孤多于陈小姐来往。至于父皇……他可能……不是不喜欢你。”
“他就是不喜欢我!”耿小汐泪如泉涌,这些日子一直被皇甫澈捧在掌心,宫里谁见了她不是三分笑脸,除了皇后给过她脸色以外,也就今天最委屈了。
皇甫澈欲言又止。
耿乔杉对女儿道:“好了,你先到那边坐会儿,吃些点心,父亲有些课程上的安排要与太子殿下交代。”
耿小汐乖乖地去了。
耿乔杉敛起眉间松散之色,郑重地看向太子道:“殿下是不是知道什么?”
皇甫澈深深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父皇这几日被定国公的折子弄得非常不开心。”
更乔治一怔:“我父亲?”
皇甫澈点头:“是,定国公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批人,轮番给父皇上奏,请父皇扩充掖庭。在他的带领下,一些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大臣也纷纷递交折子,说父皇后宫凋落、子嗣单薄,望父皇早早地恢复选秀,以便皇室开枝散叶。”
皇甫澈年纪小,讲起这番朝中秘事,竟思路清晰、措辞有度、神色庄重。
耿乔杉早知道他异于常人,倒也没惊讶什么,而是不解地问道:“就因为这个,皇上就要迁怒于我吗?我可是无辜的!我对殿下您……一片赤诚之心呐!”
皇甫澈想了想,皱起英俊的小脸道:“大概,我父皇是不喜欢太过首鼠两端、明哲保身的人吧?”
耿乔杉一听这话,涨红了脸。这倒不是他真的首鼠两端了,事实上,他从未存过类似的想法,他既然把赌注押在了太子身上,就再没想过若是不成还能全身而退。他拼了命地巴结太子,把女儿和太子牢牢地绑在一起,落入外人眼中,自然是他踏上了太子的船。偏偏同一时刻,他父亲不知疲倦地建议皇上封妃开枝散叶——
难道旁人就不会认为,他们父子是商量好了,万一太子不成,就找那些宫妃和未来的皇子做退路吗?这样的人,是不是太无耻了?
旁人能想到这一层,皇上未必不能。
但他真的太冤枉了,父亲的事,他连一根脚指头都没参与过!
耿乔杉暗付:“我全心全意为小汐和耿家谋划未来,他却一个劲儿地在背后拆我的台!”
……
翌日,定国公府的人来给耿乔杉请假了,说是耿乔杉感染风寒,恐过了病气给太子,又年关将至,不若将骑术课程顺延到年后。
“知道了,下去吧。”玄胤摆了摆手,示意小德子退下,随后落下一枚白子,“耿乔杉请假?有意思,太子要去探望吗?”
皇甫澈落下一枚黑子:“儿臣怕是见不着。”
玄胤勾了勾唇角:“那就等等。”
等了两日,耿小汐也没来上课了,请假原因,也是风寒。
耿乔杉生病,太子不去探望,不足为奇,但太子最好的玩伴也缠绵病榻,太子若还在宫里逍遥快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暮色四合,太子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半个时辰后,抵达耿家。
耿家守门的小厮听说太子驾到,面色一白,赶紧通知了正在清算账册的耿青云,耿青云亲自来到府门外迎接太子:“微臣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甫澈下车,换上了鎏金奢华的步撵,小小身子往里一坐,气场张扬,不可一世:“定国公免礼,孤今日是来探望耿小姐与耿伯父的,还望定国公行个方便,让孤与他们见上一面。”
耿青云面不改色地说道:“犬子与孙女感染了风寒,略有些严重,已经传染了不少下人,为殿下的安危着想,殿下还是请回吧,等他们身体康健之后,微臣自会让他们到宫中向殿下谢恩。”
“孤是真龙之子,自有龙气庇佑,哪里是这些恶疾小病能够招惹的?带孤进去。”皇甫澈神色淡淡地说。
耿青云面上泛起一丝不虞,却还是低头道:“这次的风寒,与时疫的症状有些相似,大夫还在进一步的确诊之中,还请殿下不要冒险入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微臣不好向皇上与皇后娘娘交代。”
“定国公,孤今日来,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孤要见他们,给孤让开!”皇甫澈的身上陡然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
耿青云的脊背弯了弯,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微臣宁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全要劝诫您,请您远离灾病之人!”
皇甫澈的眸子闪过冷光:“反了,一个风寒罢了,还灾病?孤带了太医,究竟严不严重,孤自有决断!孤最后再说一次,让开!”
耿青云不让。
皇甫澈一个手势,玄江带着护卫拔出了刀剑。
耿青云厉声道:“殿下!您是要私闯民宅吗?您眼里,可还有国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是我皇甫家的天下,孤身为天下的少主,哪一处是孤去不得的?”皇甫澈一番犀利的言辞下来,耿青云哑口无言,又无法真与御林军拔刀相见,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皇甫澈冲进府邸?
“殿下!”耿青云扑通跪在了地上,泫然道:“微臣是真的不敢放殿下入接触时疫病人啦!哪怕还没确诊,但微臣不敢去赌那个万一!反正殿下去了,得了病,微臣也是个死,倒不如现在以死劝谏的好!”
他说着,拔出匕首,往自己心口刺了下来。
他当然不是想刺死自己,但如果他因劝谏而负伤,御史大夫多多少少会怪罪太子,他赌太子担不起这个罪名。
皇甫澈眸光一变,正想喝止他,那边,玄江已经一脚踹开了他匕首:“混帐东西!在殿前见血,你是不要命了吗?殿下才多大!你就敢让殿下看这种血腥暴戾的东西!真真是该死!”
这边,耿青云与太子纠缠不清之际,那边,耿小汐疯一般地跑了出来:“殿下——殿下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