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宴会厅里有一瞬的寂寂,连庭院里花瓣落地的声儿似乎都能听得见。
一派人眼喊不屑,扫了那人一眼便撇过了脸去。
一派人掩唇吃吃的笑,得意地高高扬起了眉。
紫色大袖衫子的夫人并没有去搭话,只是笑得舒展,又道:“裴郡王不也从嘉善关回来了么?说不定这一次会将郡主的婚事定下再走呢!”
深蓝色轻袍的夫人眨了眨眼,小声说着她听来的小道消息:“我倒是听说,这一次裴郡主回京了便不再去嘉善关了呢!”轻轻掩了掩鼻,似笑非笑,“一家子武夫,也不知道谁家郎君有这福气,能取着那女阎王了!”
紫色大袖衫子的夫人乜了她一眼,嗔怪道:“武夫怎么了,人家有的实打实的功绩呢!又有那样出色的家世……”不着痕迹的看了太子妃的娘家妹妹贺兰仙旻一眼,语调微微一扬,“自然是要挑人上人,龙中凤了!”
她们的声儿也不算小,贺兰仙旻坐的离她们也不远,自然是听了一耳朵进去的,不由眉心微微一动。
那深蓝色轻袍夫人余光见了,微微一笑。
然后看向了对面的临安县主,十分好奇的样子:“当时县主站得近些,可瞧清楚那女阎王究竟生的何等模样么?”
临安县主是太仆寺卿孙顺憨之妻,当时为着要看看传说中的女阎王长得什么模样,站在了娘家母亲身边,于宗室王亲之处,要比朝臣站的要近上许多。
但是中间到底隔着煊赫仪仗,便也没有瞧的分明。
摇头道:“只瞧着似乎没有旁人说的那么壮实,眉目就没能看清楚了。便是温贵妃娘娘站的那么近,也只说一身男装,瞧着挺清秀的。”
旁边有闺秀道:“方才听平江布政使家的姑娘说,裴郡主王眉心还有条伤疤,大约是打仗的时候伤的,那也太骇人啊!”
这些个养在深宅大院的里女子,哪里见过战场什么模样,也不过听着武将们说起如何如何的可怕,这会子只想着刀剑不长眼,脑子齐刷刷便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几乎横跨了整张面孔的可怖画面。
紫色大袖衫子夫人微微皱了皱眉,眸光含讽,却是一嘴儿的可惜:“面上有疤,这是破相了啊……真是可惜了呢!”
时人对女子苛刻,皮囊上的丁点儿损伤就成了拿不出手的下等样貌,任由男子挑挑拣拣、肆意评论,在他们眼里女子仿佛就是一件货物,口口声声什么“落了下乘了”“不相配了”。
有些女子为了抬高自己也不惜一次刻薄对方。
临安县主是不喜的,但也只是笑了笑,柔声道:“皮囊算得什么,为着大梁百姓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有陛下的肯定,郡主就是尊贵的!”
众人自是声声符合:“县主说的是。”
那紫色大袖衫子的夫人笑着道:“其实按着宣宗爷这边儿的备份算,裴郡主与皇子们也算是表兄妹了。若是嫁个皇子,倒也使得。想来如此,裴家在边关也能更加尽心的为陛下尽忠了。”
深蓝袍子的夫人红唇微启,轻轻的声音却是脆而锐:“当年先帝爷也曾有过这样的打算,是要将裴家二爷、虎威将军之女指给皇家郎君的。只是后来因为那位姑娘骤然病逝,这才作的罢!”
这个皇家郎君可不巧,就是当年还是皇孙的太子赵奕。
偌大的宴会厅里,坐满了人,莺莺沥沥的说话声也不算大。
隔了几个座儿的贺兰仙旻与人说着话的唇微微一顿,面上虽不动声色,但是气息还是沉了沉。
那穿紫色衫子的夫人说话的方向是对着她的,却仿佛没有瞧见她似的。
自顾与身侧的人说着不大不小的悄悄话:“这裴家历代为我大梁镇守嘉善关,战功赫赫,裴家郎更是战死无数。偏偏女郎出生甚少。这好容易有姑娘新长成,陛下会恩赐裴家也是情理之中的。”
深蓝轻袍的夫人微微一思忖,轻声道:“太子爷大婚已有两年,宜郡王倒是只纳了一位侧妃,这三皇子出身便不说了,还有个眼疾,定是不相配的。其余的两位皇子,都还小。要赐婚,大约也就是宜郡王了!”
紫色衫子的夫人自恃家中颇有威势,说起话来胆子也大着,叹声否认了道:“岑继这一叛,害死了那么多人,裴家恨不得把他抓起来碎尸万段!他早前与谁走的近,你们还不知道么?裴家岂会愿意把她嫁给可能害了自家人的背后凶手?”
深蓝色轻袍的夫人惊呼了一声,帕子压了压嘴角:“他有那么大胆子?”
门外的裴知意嘴角慢慢扬起了一抹饱满的弧度。
岑继的正室夫人,是督察院右都御史齐勉家的庶女。
而这个齐冕,历经三朝,从不站队。
美其名曰:忠君。
他与储长青是远房表兄弟,英宗病重之后便让长子娶了得是司马渊侄女,同时又让妻舅与端木家结了亲,皇帝登基之后又在温贵妃拉拢他时把幼女许给了她娘家兄弟。
这齐家,可谓与京中所有派系都攀了亲。
就是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说他是哪一派的似乎都有可能,可又不能确认,似乎哪一派都得过他的帮助,也都被他一本参到过皇帝面前。
怕是连那些想要拉拢他的人也吃不准,他究竟站哪边。
皇帝便利用司马渊这人极重的掌控欲和疑心,开始压制司马渊的心腹左都御史,全力抬举齐冕,营造一种皇帝开始放心重用齐冕之像。
右都御史可不是可有可无的位置,监察百官、提督各处,权柄甚大。
从前齐冕愿意在御史台做个老二,又与司马家结着亲,司马渊自然不放在眼里,也不担心他敢背后有小动作,但他是绝对不可能让一个自己把控不住的人掌控御史台的,既然皇帝要重用,那就不是自己人了,定是要下手想办法除掉!
一连好几年,年年有精彩的命案、贪腐案、买官卖官案牵连到齐家,可每回他都有办法让对方自己撤手,且撤的干干净净,丝毫不沾染齐家的影子。
而暗中助他脱身的,就是储长青。
齐冕不站队,就是因为他很清楚皇帝与司马家之间迟早有一方会一败涂地,但是那时候他还看不出谁的赢面更大一些,所以极力保持中立的立场。
储长青能顺利帮他从司马家的算计里脱身,说明皇帝暗中收拢的权势已经不小,这也是皇帝最后的警告,不靠向他,那么齐家就会在司马家的算计里彻底从京城消失了。
齐冕自然是顺势投了储长青一派,明确了自己的立场。
有了齐勉的配合,皇帝很快就把监察百官的御史台掌控在了手里。
如此,司马渊一派尽管依然处于强势一方,但是对皇帝的掣肘却已经大大的减弱。
这两个人一通“闲聊”里带了好几个钩子,无非就是觉得裴家一家子武夫,又远离京中,这才回来,定是不会懂得那么多派系争斗的,这会子撒出去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裴家人听了一耳朵少不得会对“岑继的岳父”也产生仇恨,继而去迁怒、算计对方,这对于司马渊一派来说岂不是省事儿了?
至于那一声“他的胆子那么大”里的“他”是谁?
就是宜郡王!
岑继的长子与他年龄相仿,可是十分要好的。
然而权势相争之时,各派执棋者手里有明棋也有暗桩,岑继此人为一己私利可出卖嘉善关同僚,又对背后之人有一种深刻的畏惧,那么即便死到临头也未必会说实话!
她们以为只会打仗的裴家人什么都不懂,却不知她们为了自保在京中早就埋下了眼睛和耳朵,京中百官、豪门勋爵的大门之后有些什么动静,她们也知道!
至于,嘉善关之祸的背后到底还藏了多少人,只有一步步亲自查证了,才会知道!
紫色衫子的夫人摆了摆手道:“这谁知道,这种事谁也说不好。若是我的话,定不会把女儿嫁过去的,若真有查清真相的一日,叫她如何自处?”
蓝袍子的夫人点了点头,随即又轻飘飘道:“既然那位也不可能,那也就只有太子爷了。东宫除了太子妃,两侧妃的位置都还悬置着呢!”
工部尚书白尘缘之妻坐在她们二人后侧,听着有些胆战心惊,微微瞧了眼贺兰家的人,小声道:“这话若叫人听着,可不好。”
临安县主与丈夫秉持一个态度,便是对朝中派系之争从不参与,这话来话去、话里话外的,听着越发不对味儿,便起身走了。
刚出了大厅的门儿,便瞧着知意站在门口似笑非笑,身侧还站着好几个人,面色各异。
最前头的两个看打扮仿佛是谁家的女使,瞪大了眼,似乎极力想挣脱束缚,却依然动弹不得,仿佛被定了身一样。
仔细一瞧,可不就是里头那两位的贴身女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