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意只顾脚下,淡淡道:“没兴趣。”不过觉得有点奇怪,“今日不是休沐么,怎么一个两个都被叫回衙门了?”
赵含庭目色扫过四下,轻声道:“于淳去行在了。”
说起江于淳,他不由抿了抹笑。
上回在南篱庄吃完饭回去之后,于淳的脸上就开始长疹子,细细小小、密密麻麻,就像是荨麻疹一样,但是又不痛不痒,看了好几个大夫,买了好几个膏子,涂了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后来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当时她看着于淳笑的意味深长了。
在他额头上弹的那一指头,估计就是带着药粉的。
就在昨天,那家伙一路策马上山要找人算账,结果跑到半路疹子居然自己消失了。
“为什么于淳的疹子会自己消失?”
裴知意差点忘了这一茬,要不是场合不对,就要大笑起来了:“出汗就好了啊!”
赵含庭眨了眨眼:“……”
长了疹子定然是窝在屋子里不出去了,想通自己怎么出的疹子,一气之下必然是要出门找她算账的,骑马一出汗,疹子消失了。
裴知意若有所思的望了望行在的方向:“故意的?”
他们没说过从哪里来,来做什么的,但是他这么一说,她也不觉惊讶,显然早有猜测。
看来大家对对方的身份都已经大致了解。
赵含庭点头道:“查到了……”
裴知意加快了脚步,拒绝道:“恭喜你们要破案了,挺好的。别告诉我,不想听。”
赵含庭轻轻一笑,大长腿散步并两步便轻易追了上去,以不传六耳的声音道:“查到侏儒的线索了,把关键人物都调开,方便查探。”
裴知意好气,恨恨瞪他:“你故意的吧!我说了我不想知道!”
赵含庭点了点头,还承认了。
裴知意白了他一眼。
赵含庭瞧她神色生动,与京中女子的含蓄内敛当真不同,便越发想探究于她:“早晚要知道的,靠时韫一个人这案子有点难办。”
裴知意简直无语:“你们不是他的厉害朋友么,这么快就能查到侏儒了,根本用不着我了好嘛!”
赵含庭的嘴角抿了抹玉泽的笑意:“还是你比较聪明,我们大老粗,只会打打架。今天我特意留下来看你办案的。”
裴知意:“……”扯!
微微一顿脚步,上上下下的扫了他一眼。
凤眸微扬眸光如鹿,薄唇之畔抿着如云笑色,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
今日一身淡天蓝束腰大袖衫,衣襟与袖口以深翠色与银线绣以清秀雅致的竹叶,在疏淡的光线里、轻缓的脚步下,晕起薄薄的光晕,美的缱绻,还真是看不出来他会是个习武之人。
顶着这么张漂亮脸蛋打起架来一定非常好看,最好还被打成重伤,俊俏的小白脸嘴角挂着血,羸弱又苦苦支撑的样子,想想就是绝美。
带劲儿!
赵含庭被她盯的有些莫名,那纤眉要挑不挑的表情,就莫名想同情一下自己:“怎么了?”
裴知意被他的声音打断了想象。
苦恼的皱了皱,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心里头出了什么病症了。
甩了甩头,一脚踢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跟着衙役的脚步从院子走向后门,一路上到处可见彩绘壁画,金粉灿灿,雕刻着、描绘着一出出精彩好戏,一缕曲折婉转唱腔贴着墙根儿而来,将不真实的喜怒哀乐演绎到了极致。
偌大戏园子背后是一片私人林园。
而乐长旭的尸体就在林子进去丈远的位置。
这里原是没什么人来往的,但戏楼人多,每天寅时都会有人来给厨房送菜、收泔水,所以尸体还是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
林子大约很少有人打理,落叶铺的满地,脚步踩上去便仿佛落空在了泥沼里,沉闷的沙沙着。
乐夫人脚下就像是被淤泥困住了一样,定在了原地。
她睁大了双眼,死死攥住云妈妈的手腕,指甲嵌进了她松松的皮肉间:“不可能……不可能……那不是我的孩子……不会的……”
云妈妈见着她漆黑的眼珠瞪得几乎都要脱框出来,一口气哽在心口怎么都不吐,骇得魂飞魄散,哽咽地劝道:“夫人!夫人千万要挺住啊!您自己的身子要紧,您还有六郎君啊!”
乐夫人像是一只失去幼崽的母兽,嘶叫着扑了过去,却因残破的身体而在迈出不足五步的时候跌倒在深处已然开始腐败的落叶上。
她哭喊。
她绝望。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如同脱水的鱼,胸腔里像是厨房灶台下的风箱,呼呼啦啦的,抖索着。
她的声嘶力竭使得额角原就因瘦而暴起的青筋,如同疯狂挣扎的青蛇,剧烈的蠕动。
最后一如刘太太一般,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然后便听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小声道:“十五年前烧死了未出门的四姑奶奶,病死了六姑奶奶,五年前摔死了个四公子,病死了五公子,两年前病了乐夫人,大姑娘就不出门听说也是病下了,这会子又死了大公子。哎哟,这乐家可真是多灾多病啊!”
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压着嗓儿道:“阴损昧良心的事情做多了,自然是会有报应的。他们家后门抬出去的女使可不老少了,寻常也没少和有钱商户来往吧!不收好处?”
百姓对当官的一向没好印象,尤其是太平年代里掌军权,对民生没有什么直接贡献的武将,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吃白饭的家伙。
有人应和道:“可不是么!他们这些人往口袋里刮辣的,还不是咱们老百姓身上的好处!要说做武将,还是裴家和苹家的将军们才值得我们尊重,一家门里为着百姓都牺牲了多少!”
裴知意悄么声地转去了人群处,好奇的问那好像对乐家很熟悉的大姐道:“乐家来这儿满打满算才八年,大姐怎么会知道他们家那么多从前的事儿?”
大姐一甩帕子道:“我娘家是浙江的,同他们家还住在一条街上。”
这边家长里短的聊了起来。
那边乐长安看着生母两眼翻白的样子,又急又慌,看到裴知意抱臂倚着树干闲适的看热闹闲聊,脑门儿里蹭得就窜起了火来,冲过来便钳住了她的手臂。
杏眼突瞪,怒斥道:“你瞎了不成,没看到我母亲晕厥过去了么!还不赶紧回去给她诊治,我母亲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你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