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对土地公这反应有些好奇,问他:“你识得此符?”
土地公点了点头,回忆说:“在我还未做此地土地公时,曾见过一女子带着此符……”
“女子?”
此符是姜无重的,怎会有女子带此符?
可土地公没必要骗她吧,也不像是认错了符。
秋葵看再问他:“你在此做土地多少年头了?”
土地回答:“三百八十九年!”
秋葵听完,生了一丝同情之心。
都三百八十九年了,这土地爷还是个土地爷,连乡民的供奉都没有,比起人来,做鬼更可怜。
人短短几十载,弹指间便过了,而这些灵物却不然。
“不知土地爷当年遇见拿着此符的女子是谁?”
土地突然态度一变,摆了摆手说:“我哪儿知道是谁,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直觉告诉她,这土地知道一些关于此符之事,不过顾虑着什么不愿开口,她也不便多问,只问:“那此符你收还是不收。”
土地走过来将符接了过去说:“我破例携此符去阴司帮你请,若能请到,今夜子时,你在静宁寺等候!”
之后土地姥爷便钻进土里不见了!
秋葵也未多留,转身往庙的方向走。
大胡子和周狱追上来,好奇问她:“小秋葵,那土地爷长啥样?他可答应帮你请那什么城隍了吗?”
秋葵点了点头,心思却在别处。
这段时间,危险有姜无重护着,养鬼之术、走阴秘术,他皆事无巨细一一教导,她已慢慢习惯了姜无重的存在,但她似乎对他一无所知。
她唯一知道的只有那青江一代流传有关河神的传说,传说中提到,数百年前,一位天神所爱的凡间女子就死在青江之中,天神神力无边,却无法让心爱之人复活,绝望之际,一同坠入青江之中,从那时起,沿江的村民便相信,天神已成为河神守护着那条江湖及他的爱人。
传说中那河神所爱之人真的存在吗?若存在,那又是怎样一个奇女子,竟能让姜无重沉入涛涛江河之中数百年!
既已沉入青江数百年不曾现世,又为何因奶奶的祈求便肯现世?
他说要护她,确实如此,但她何德何能惹姜无重眷顾呢?
从前只想活下去,能有个法力无边无所不知的神相助,何乐而不为,此时,她不止关心自己能否完成奶奶生前夙愿,她变得贪心了,她还想知道有关姜无重的一切。
即使那是没有她的时代,数百上千个春秋。
在这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他都经历过什么?
回到庙中,二夫又杀了三只鸡,一只烤,一只清蒸,一只油炸!
卫临渊将最大的那只鸡腿递到她面前时,秋葵正坐在寮房的门外望着头顶的屋檐发呆。
“小秋葵!饿了吧?”
秋葵回过神来,本没什么食欲,又不好拒绝他一番美意,就接过来毫无滋味儿的啃着。
卫临渊得知今夜子时有件大事,便兴致勃勃地问她:“小秋葵,那下面的城隍当真会上来吗?”
她正想着早上姜无重在庙殿里提起的尤家,就试探性地问道:“哥,你母家可姓尤?”
卫临渊原本散漫地神色跟着一变,“你怎生知道?”
“我听我夫君提起过……”
“他对你提起过什么?”对方立即坐正了身子,十分严肃的模样。
秋葵想到姜无重似乎对此事有何芥蒂,便模糊回答:“似你母家先祖与他从前有何渊源,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他沉思了片刻,接着转头问秋葵:“你夫君交给你让土地带去的符,是不是上面有五个字,八方威震神?”
“你怎么知道?”
卫临渊顿了顿,问她:“你夫君何时会再醒过来?”
“你要作甚?”
“我有事问他!”
“何事?”
“这些事有关于我母亲之死及我卫家一些较为人之的秘事!”
秋葵能理解,就点头说:“没事儿,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卫临渊似怕她不开心,特别解释道:“小秋葵,我既认你为义妹,便该肝胆相照,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是此事牵连甚广,连我自己都未理清楚,待到以后,若你还想听,我便通通讲给你听。”
秋葵听到这席话,惭愧起来,想他对自己掏心掏肺,她却事事有别的心思。
下午几人在庙里再整顿了一番,没出什么事,大家也都知道,今晚有下面的要上来,所以早早弄了些吃食便开始等。
按秋葵的话来,他几个都是大活人,也无半点修为,下面上来的不管是谁,阴气肯定很重,到时怕冲撞了,所以子时让他们呆在寮房里别出来。
秋葵也是第一回和下面的人打交道,心头有点无底,不过一想到自己有姜无重在背后撑腰,便找了些底气。
她独自在庙正殿里等着,离子时还有段距离,卫临渊来了!
他换了一身黑色的对襟常服,背上背着他那把宝剑,已看不出身上有伤,精神抖擞。
他跨步进到殿中,对秋葵说:“跟你商量件事儿呗?”
秋葵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收整那些魂签,心不在焉的问:“何事?”
“晚上让哥和你一起呗……”
“不行!”她一口就否决。
“怎就不行了?哥又不是没见过鬼,大前天在坪山村见了那么多不照样没事!”
秋葵没理他。
这厮不罢休,凑过来,为引起她注意,将她手里正擦着的魂签抢过去说:“哥未见过下面来的阴差,好歹带哥见见世面;嗯——你不带哥也行,你也晓得,哥自来独断专行,等时辰一到,我就自个儿去前头,看看下面的阴差是都真与传闻中一样,长着黑脸獠牙舌头掉到地上!”
秋葵知道他说到做到,为免夜里出了茬子,就改了主意说:“带你也行,但你得听我的。”
“行!哥听你的,你说吧,都要做什么?”
“我看着庙里的厨房中有只柳条编的簸箕,夜里你将那簸箕顶在头上,然后藏在院脚落,嘴里含一口拜过庙里弥勒佛的清水,并在心里默念‘大道两边走,阴家别相逢’,就行了!”
“就行了?”卫临渊好奇的问:“这有何说法?”
“柳树与桃木一样,属辟邪之木,鬼物类尤其不喜欢柳木,见了都绕着走,你将柳条箕顶在头上,鬼物就算看见了也不愿多看第二眼,然后,嘴里含口拜过佛的清水,那就是借了笑佛一口水喝,就算他发现了你,也会给笑佛一个面子,不找你麻烦,再则就是那句‘大道两边走,阴家别相逢’,这是我凤家的辟阴咒,以前我那些祖先经常跟阴物打交道,年代久了就会招惹许多阴物的记恨,出门走阴时,难免会遇上左右逢敌之时,走阴人不想和阴物正面打交道,就在心里默念此咒语,鬼物见了会以为是同类,走阴人中道行高的,可用此道咒语在鬼物面前遁隐!”
听完她讲解这些,卫临渊直觉有意思,叹道:“只听说过人看不见鬼的,今儿才知道,还有鬼看不见人的,得勒,这咒语哥记住了!今夜一定好好用用!”
秋葵便嘱咐道:“哥,多一人也不行!”
“放心吧,他们哪个敢不听哥话?!”卫临渊打了包票。
二人这般说定,便一起在殿中等着。
子时,夜空中无月,这山间竟生起了雾。
抬头还能看见乌黑的天,此雾不似寻常下的雾,她奶奶以前管这雾叫半雾。
半雾并不常见,据说只要下面有鬼差上来办事,鬼差所在之地,便伴着这雾气,秋葵奶奶在时就常给村里人讲,见到这种雾千万别靠近,得躲在家里,关好门窗,无论听见外面什么声响都别管。
通常哪个村里要是起了这种雾,第二天那村必有人死,且必定是大恶之人;毕竟寿终正寝之人走到了尽头,随便来个阴差一叫,便乖乖下去了,废不了这般大周折!
秋葵记得数年前,她与奶奶去邻村便遇上过这么一回,当时,邻村有一男名李虎,此人早年曾在北神山一代落草为寇,身上背着数条人命,杀孽很重,后来老母病死,他也算半孝子,回村奔丧,竟看上了村里一俏女子,但此女已嫁作人妻,李虎那一晚上喝了酒,竟强行冲到人家中当着女子丈夫面要与女子行欢,丈夫自然不肯,他仗着自己一身武艺,将其夫打成重伤;从那之后,他便夜夜去女子家中,女子被辱之声传遍了整个村子,村中人尽皆知,却敢怒不敢言,直到一夜黑风高夜,女子趁其喝了酒昏睡时,拿了把剪刀将他喉咙戳了三个洞,一命呜呼。
次日,女子全家惨死在家中,村里人帮其料理了后事,以为此事终了,却夜夜鸡犬不宁,许多人都说半夜时见到脖子上顶着把剪刀的李虎在村里游荡,还能听到他嚣张的叫骂声,说要全村人与他同死,村中人怕了,才四处打听寻到秋葵的奶奶去将李虎送走。
那次,凤复还在李虎死的那屋子里设了法坛,怕秋葵年纪小,阴气又重被那李虎伤到,便让秋葵头上顶着簸箕藏在院墙下面,嘴里含了一口符水躲在一旁看。
奶奶的叫魂香刚一点上,农家院子里阴风乱吹,当时才十一岁的秋葵,亲眼见那李虎的亡魂顺着阴风飘出来,脖子上插了把剪刀还在滴血,奶奶先是好言问他:“为何不走?”
此鬼生前就非善类,人人惧怕,死后更是变本加厉,竟说要让全村人陪葬!
奶奶听后就说,若他不肯走还要继续害人,就不客气了!
李虎听后,很凶的警告道:“死老太婆,不关你事,你若敢坏我事,连你一起杀!”
秋葵当时年纪小,胆子却很大,听到这厮竟敢如此辱骂奶奶,当即将头上簸箕一掀,就指着他大骂道:“你个鬼东西该下十八层地狱呀!”
那李虎见竟还有个活人,还是个阴气很重的小女孩,他瞧小秋葵模样客人,就变了主意,说要弄死秋葵给他配阴亲。
奶奶本因秋葵冒然出来有些担心,此刻听那鬼东西竟敢打秋葵的主意,也生气了!
其实秋葵一直都知道,奶奶常念叨凤家阴债太重,所以不管遇上多么难缠的鬼物,从来都是好言相劝,能送走就送走,从无起过杀念,那夜奶奶动了要让李虎魂飞魄散之心,她与李虎斗了一炷香,用上了从未用过的灭鬼符,最后一刻,李虎见斗不过奶奶,才跪地求饶。
奶奶终究心慈,放了他一马,最后往下面烧了一张请将令。
何为请将令?那是阳间通阴术士请下面鬼差上来勾魂的信,普通亡魂自然用不上,能用的皆是沾了人命的恶魂,信中会写明要勾之恶魂生辰及死期,下面所管辖的城隍收到信,便会查阅此恶鬼生前犯下的恶性,接着就派遣座下厉害能打的鬼差上来勾魂。
那夜奶奶一纸请将令一送下去,等到子时三更,那村里便起了这样的半雾,胆大的仔细一看会发现,那雾竟能移动,雾到屋前,能听见铁链枷锁碰撞声,越来越近,普通活人听了,直接就去了半条命!
那次秋葵只远远躲在簸箕下看了一眼,上来抓李虎的阴差穿着一身黑长袍,头戴一顶黑色长尖冒,面目不清,周身黑气。
时隔六年,秋葵已从当年的女童长成了亭亭少女,她提着一盏方角纸灯笼,一身天青色薄衫长裙,独自站在庙门下,身影单薄,亦如深山幽魂般清寡。
半雾越来越近,转眼间便已弥漫至庙前,秋葵听见了那熟悉的铁链枷锁声,只不过这次比六年前听到的更清晰,其中还夹杂了别的声响。
“阴官办案,活人莫挡道,无命可怜鬼,速速随我归——”
“叮铃铃!”
雾中吹来一阵阴风,秋葵用袖子挡住眼睛以免被阴风吹伤了双目,待她将手放下,却见从雾中走出数个身穿黑长袍的黑面鬼,他们手持长兵,一个个皆凶神恶煞,且在他们身后还有张全黑色的轿子,被四只小鬼抬着,画面十分诡异。
她请土地公去请下面的城隍来,也不知来的是不是城隍,阵仗竟如此大!
此时,轿子在前方空地上一停,最角落的黑面鬼对着秋葵用尖利的声音问:“大胆小鬼,竟敢挡阴官的路?”
想那黑面鬼应是见她一身阴气,将她当作刚死的鬼了吧,她忙出声道:“我非亡魂,正是我请本地土地帮我请城隍……”
黑面鬼打断她的话说:“轿子里的非城隍老爷!”
秋葵很恭敬地问:“那不知轿子里坐的是阴司哪位官爷?”
“你非阴司记录在册的通阴术士,竟妄自往阴司送信,藐视阴司法规,该行斩舌刑!”
秋葵怔了一下,不知这唱的是哪出戏,但有必要解释清楚,就自报家门道:“我乃凤家第五十七代掌家女,我凤家历代与阴司皆有走阴记录,并非是藐视阴司私自送信,阴差大哥可以去查查。”
话音落下,那黑面鬼无话说,倒是后边黑轿子里传来一道男声。
“凤家第五十七代掌家女?你可叫凤秋葵?”
这男声不像那些鬼声听起来阴森可怖,倒像是阳间的活人,且从声音听,应该死时年纪不大。
秋葵没想到对方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开口应道:“正是!”
“呵,果然是你!”轿子里的声音带着一丝来者不善,提醒道:“你可害苦了帮你往下面跑的土地,他此刻被押在了下面,待抓你下去后一起问罪!”
秋葵脸色巨变,问道:“我又没犯事,你们凭什么抓我下去问罪?”
那头更厉声问道:“哼!坪山村二百零七亡魂一起去下边告你死状,状书此刻就放在青江县城隍庙里头,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竟是因坪山村灭村之事,难怪她的送魂咒不管用了,原来是这些亡魂跑去下面告状!
这般说,阴司的人已认定她在人间作恶,自然就不认她的送魂咒了!
她也不慌,为自己申辩道:“坪山村那些人皆非我所杀,而是被其他人害死的,更是害死他们的人欺骗蛊惑他们才去下面告状的吧!”
“你说坪山村村民被人蛊惑,那我问你,莫非阴司的生人罪名册也被人蒙骗了,冤枉了你?”
“罪名册?”
秋葵曾听奶奶讲过,阴司有本地书,与天界的天书相似,能自行记录未来时辰中发生的事,而阴司这本罪名册,则会将每个人这一生所犯下的罪名写出来,各地执笔阴官则会按照罪名册上所记录罪行记录在生死簿上,待亡人到达地府以后,由判官按照生死簿上的罪行判亡人是去消业赎罪,还是投胎转世。
“不可能,是否是你们哪儿搞错了?”秋葵确确实实没杀过坪山村的那些村民,这些罪名怎会被记录在罪名册上?
“罪名册从无错笔,凤秋葵你休再抵赖狡辩——来啊!将此恶女拿下,押魂至阴司受审!”
秋葵明显有些慌乱,她请阴官上来是解决问题的,现在倒把自己解决了!
这可如何是好?
“等等!”
“拘魂兵何在,莫听她废话,拿下!”
她深信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本该与他们走一趟,下去将事情查清楚了,只有这样才能还自己清白,但转念一想,又觉此事实在蹊跷,若真被他们这般拘下去了,恐怕就不那么好回来了!
秋葵当即换左手提灯笼,右手抽出腰间的打鬼鞭提醒道:“各位鬼差大哥,我这根打鬼鞭被抽三鞭魂飞魄散,你们可想试试?”
“大胆凤秋葵,阴司的兵来拿你,你竟敢反抗拘捕?罪加一等!”
秋葵冷笑,“这坪山村两百多条人命都记在了我身上,你觉得我会在意你再给我加一条拘捕罪名?”
“这般说,你认了坪山村二百零八条命是你犯下的?”轿子里的声音气势逼人,秋葵却越听越气。
“我可没认过此罪,我倒想问问,这位阴官在阴司职属何职?”她将那根打鬼鞭扬在手里,那些黑面阴兵也未直接硬冲上来,倒是给了她迂回的余地。
轿子里的人也被她惹恼了,喝道:“从来皆是我阴司办案人问恶犯,从无恶犯问我阴司官,哼,凤秋葵!既然你这般灵玩不灵,那本司便成全你!”
言毕,他令座下鬼兵来拿秋葵,鬼兵已见过秋葵手中那根打鬼鞭,很是忌惮,所以并不直接上前与她硬碰,而是拽出身上戴着的一根长铁链朝秋葵扔来。
秋葵大惊,打鬼鞭能打鬼,却抽不断这些铁链,她立即就扔了手中灯笼往庙里逃去;哪知,那些铁链似长了脑袋一般能思会想,任她往哪儿躲,就是紧追不放,她跑得虽快,不到片刻,就被一根铁链缠住了脚踝用力一拽,她身子后仰摔倒在地,接着,又是三根铁链飞上来缠住她的手足,她便不得自由,打鬼鞭也掉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这回好像真要被抓到阴司问罪去了!
谁知却在此时,庙墙角落里,突然飞出来个东西朝黑轿子所在方向砸去,紧接着是一个人影跃了出来,此人手拿一把在夜晚冒着寒光的宝剑,气势汹汹冲过来,“唰唰”几剑,就将缠在秋葵手脚上的铁链给削断了!
断了!
黑脸鬼兵大惊,他们所戴的铁链乃是阴府拘魂链,别说阳间凡兵不可削,大多数法器亦不可断,此人的宝剑竟这般轻松就将拘魂链给斩断了,那岂不是杀人人死,斩鬼鬼灭?
“放肆!何人竟敢阻扰阴司拿人?”黑面鬼兵质问。
卫临渊方才躲在柳条箕下面含了口水,此刻一口吐在地上,愤然道:“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州卫临渊!”
黑轿子里坐着的阴官听到这个名字,那轿门遮挡的帘子动了动,接着传来那男人的声音说:“是个活人,还是个毫无修为的活人!”
卫临渊将宝剑竖在身侧,斜着脖子偏着头,十分不屑的盯着那边儿说:“咋地?爷毫无修为不照样削你们?”
“年轻人,我念你阳寿在册,无知无畏,不与你计较,你且退下,莫挡我路!”
“呵!”卫临渊依旧那副三界我最大的气概回答:“我听说你是阴间的官,那些个小鬼都怕你,自是应该,不过且搞清楚,这是阳间,而爷是阳间的皇亲国戚,爷没说你挡路就很给面子了,你竟还当爷面要拿我妹,你问过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