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柔陡然从梦中惊醒。
昨晚她梦到了大学时候的事。
兴许是做了噩梦，浑身乏力得紧，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下床拉开了窗帘。
快到春天了，清晨的日光难得一见的和暖，阳光洒进屋里，万物金黄可爱。
这是她自己的家。
做刑警这几年，她的生活逐渐安稳，可是燕城的房价并不便宜，单是这个八十平米的房子首付，就几乎掏空了她所有的积蓄，可是她还是买下来了。
孙阿姨说她，从小到大都不缺乏“放手一搏”的勇气。
孙阿姨是当年她在孤儿院时候的院长。
门铃响了。
是徐朝阳提了早餐来，男人一进门就锁定了餐桌，将早餐一样一样摆上，顺口问：“你手臂怎么样了？”
孙柔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将手背到身后。
“昨天怎么不跟别人说，你也受伤了。”
孙柔低下头，“只是撞了一下，擦过药已经好多了。”
“孙柔。”
“嗯？”
徐朝阳没有回头：“想当年一样，再依赖我一次不可以吗？”
孙柔不语。
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起来，孙柔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那个意外又惊险的夜晚，也合该没有人能忘记。
幽深的小巷，空气是属于少女的馨香，徐朝阳接着电话。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赵陌白的声音分外中气十足：“朝阳，怎么大家好端端打着篮球，你却突然拉着一个姑娘跑了？咋回事儿？”
“我也说不清，那几个男人走了吗？”
“走了，被我们拦了一下怎么可能还能找得到你们，他们后来又在周围晃悠了一圈。之后又来了一辆车，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过来问我们刚才那姑娘往哪跑了，我把他们忽悠走了。”
“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电话那端的赵陌白贱兮兮的笑了起来：“小事儿，都是兄弟。你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啊，好一出英雄救美，我看了都觉得这是天赐姻缘啊。”
周围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手机被突兀地挂断，徐朝阳转过身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那个……别听他们瞎贫，都没有恶意的。”
“没关系。”
月色下，女孩儿小巧的脸上仿佛也蒙上了一层辉光，睫毛忽闪间，有什么轻飘飘地落下来，直要落在人的心尖儿上。
“对了，他们为什么追你。”
孙柔垂下头：“因为他们觉得，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少女也就十七八的模样，可眉目收敛时，有一种超脱年纪的深沉心思。
忽然，一只手盖在了孙柔的头顶：“我们先吃顿饭，再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上吧，慢慢说。”
“……谢谢。”
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异常后，徐朝阳拉着孙柔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一抬头，一家连锁酒店的标牌明亮得近乎耀眼，徐朝阳忽然抬手，照着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敲了一下。
瞎想什么呢。
孙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略显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徐朝阳先带她去了自己常去的一家小馆子，吃饱喝足，直接将人带去了实验室，用钥匙开了大门，转头看见少女好奇的视线，他解释道：“我……朋友家里开的，平时学校的实验设备不完善，有需要时我就来这儿。”
——可能是少女衣着的简朴，徐朝阳下意识地遮掩了自己是这里的主人这件事。
他从休息室“借”了毯子，又用纸杯接了热水塞进许屏悠手里，两个人就凑合着蜷在长凳子上。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春夜奔袭。
“睡不着，你想说说看遇到了什么难题吗？说不定我可以帮助你。”
孙柔没有指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帮助，可是今夜罕见的脆弱和对他的信任，还是促使她开口，全盘托出。
“我今年，考上了大学。”
“这里？”
“嗯。”
黑暗中，徐朝阳的眼神更加温和，“原来是学妹。”
孙柔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分享这份欣喜，然后才说：“可是，他们不想我念书。”
“他们。”
孙柔逻辑很好，三两段话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父母不详，在八岁的时候，被一对夫妇领养，这对夫妇的条件并不算好，可是面容敦厚老实，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所有的老师包括院长在内，都认为他们会是一对好父母。
起先他们对孙柔也是好的，孙柔懂得感恩，小小年纪就包揽了全部的家务，他们一边夸赞孙柔，一边又会诉说着自己领养她，她要懂得感恩，同时给她更多的活干。
不是女儿，更像女佣。
稍大一些，孙柔觉得这样是不对的，曾经试图跟养父养母沟通，可是得到的只是——“你要是不做XXX，书你也别读了。”
一次周末，她在麻将馆听到养母跟别人的对话。
“什么女儿，来的时候都八岁了，养不熟的，但是也省事儿了。”
“我们俩不能生，收养她就是为了以后给我们养老啊。”
“儿子还要买房，女儿嫁出去还能收彩礼，更何况女孩儿贴心，也好掌控，以后不怕她跑，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此以后，孙柔不再奢望任何，只是隐忍着，抓紧一切能抓紧的时间学习。
知识改变命运，她相信这句话，是因为她也只能相信这句话，否则人生该有多绝望啊。
她一直以来学习成绩优秀，中间跳了一级，仍然以优异的成绩被心仪的大学录取。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哪怕未来的日子被养父养母再剥削，她也终于有了可以在未来闯出一片天的底气。
可是就在报道的第三天——或许是怕她反抗，养父母根本就没有告诉她，径直带了一群人想要把她抓回去。
他们收了一位煤老板五十万的彩礼钱，想要把孙柔卖给他做媳妇儿。
煤老板已经四十多岁了，前妻死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眼下略有薄财，想要娶个年轻美貌的大学生回家做老婆，孙柔刚好符合。
这也就是孙柔刚才逃跑的原因。
听完这些，徐朝阳突然坐起来。
“我会帮你。”
“谢谢你的安慰，但是……这道鸿沟，怎么填得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