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节 土改的阻力（1）
刚刚解决了建设东北的启动资金的问题，张学良就迎来了针对他的第一次正式刺杀。
从后来东北军缴获的关东军一些文件档案里得知，这次刺杀行动是一小部分关东军中层军官授意和策划的，实施者是一小撮在东北的日本浪人。虽然规模不大，但还是让张少帅心惊胆颤不已。这场刺杀的主谋是日本人，策划者则不仅仅是日本人，说到底却是张学良的“土改”给他带来了这场杀身之祸。
张学良为了巩固东北的经济基础，促进东北农业的发展，继承大权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在东北境内强力推动土地改革政策。为了对东北的地主土豪们起到表率作用，张学良不但身体力行，还命令东北的军政高层们都做出榜样，主动交出自家多余的土地，以起到带头作用。土改正式实施后有三个最大的反对者，分别是盘踞热河省的汤玉麟、黑龙江省主席兼交通部副部长常荫槐，以及吴俊升家族。张学良此时拿汤玉麟没办法，只得暂缓对热河省的土地改革，常家和吴家则成了张学良最大的阻碍。吴俊升是东北的元老重臣，其地位不亚于张作相。皇姑屯事件中，吴俊升和张作霖一起被炸得一命归西。他的儿子吴泰勋则是张学良身边的“四大公子”之一，担任卫队团第三营中校营长职务，在张学良身边镀金。吴俊升对张作霖忠心耿耿，但他性格粗暴蛮横，貌似憨厚耿直，实则老奸巨猾。在奉系崛起的过程中以及扑灭郭松龄反叛的战事里，吴俊升都战功赫赫，深得张作霖的信任，逐步成为黑龙江省的军政首脑。在主治黑省的多年内，吴俊升利用权势在省内横征暴敛、强取豪夺，使得吴家占有的良田达400多万亩，数量极其惊人，位居全东北第一，北起齐齐哈尔，南至郑家屯，处处都有吴家的土地。除此之外，吴俊升在黑龙江省还广办私人的工商企业，用手里的权势垄断了黑龙江省的工商业。长年累月下来，吴家聚敛了巨量的财富，在银行存有巨额存款和大批金银珠宝，吴俊升旗号下的杂货店、钱庄、粮仓、电影院、电灯厂等商号企业在东北遍地开花，吴家的出租房屋达到上万间，使得吴家成为东北的头号大地主和头号大财主。吴俊升在生前也曾经颇为自负地声称自己的财产超过“东北王”张作霖。吴俊升在积累了巨额的财富后钟鸣鼎食、挥金如土，因他酷爱良马，所以光是他私人豢养的良马就多达三千五百匹，他的家里还收藏了大量的名贵刀剑字画等艺术品。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学良既然想要全面而彻底地进行土改，作为东北第一大地主的吴家自然就是第一个目标。
为了让这件事能得以顺利进行，也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不让吴家的人在心理上引起过度反弹，张学良亲自请吴泰勋来张府吃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张学良委婉地提出希望吴家交出所有非法占有的土地的要求。尽管吴泰勋和张学良是私人关系很好的狐朋狗友，但听了张学良的话后，他也是霍然变色。吴泰勋用又惊又怒又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张学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吞了我家的家产？”
张学良急忙赔笑道：“泰勋，你别误会。我绝对不是要吞了你家的家产，而是希望你家能交出那些土地。你是知道的，东北正在搞土改，我们这样的贵胄子弟，都是要做出榜样的。还有，你放心，我绝不是无偿地要走你家的土地。东北能源公司、东北钢铁公司、东北医药公司这三家大型公司已经成立，我经过研究，决定让你家拥有这三家公司的每家8%的股份，按照这三家公司的股份，你家每月能得到超过三十万大洋的收入，这可不是小数字呀！还有，我决定马上成立东北的汽车生产公司，让你当这个公司的总经理，怎么样？你想想看，以后咱们东北能自己生产汽车，而汽车必然会成为以后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东北汽车公司肯定也会日进斗金。你守着这个汽车公司，就是守着一个聚宝盆呀！放心吧！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吴泰勋仍然又惊又怒，对张学良开出的优厚条件根本是充耳不闻：“你究竟什么意思？”
张学良好言道：“兄弟，你家在黑龙江省拥有四百多万亩的土地，实在是太多了！你父亲是我父亲的把兄弟，你和我也情同手足，你家要是不交出这些土地，那我的土改政策也就无法推行下去了，东北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会不服气的。所以，你家必须要交出那些土地，起到一个带头的榜样作用。”
吴泰勋猛地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厉声道：“张学良！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要搞我？”
张学良哭笑不得：“什么叫搞你？”
吴泰勋怒道：“你这不是搞我，还是什么？我父亲和你父亲一起在皇姑屯归了天，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快就要翻脸不认人了！你父亲死了，你成了大权独揽的少帅，而我的父亲死了，吴家的顶梁柱就倒了，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了？你是欺负我吴家没人了，是不是？”
张学良几乎哑然：“泰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吴泰勋激动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我父亲跟着你父亲风风雨雨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当初冯庸的老子冯德麟反你父亲，是我父亲协助你父亲打垮冯德麟的！如果我父亲当初站到冯德麟那边，那现在的少帅就是冯庸了！哪里还轮得到你！郭松龄反叛的时候，你张家的江山险些就要被彻底颠覆，若不是我父亲临危受命担任讨逆军总司令并在巨流河一战中击溃了郭松龄的主力，这东北的江山已经姓郭了！张学良啊张学良，我父亲才走了多久，你就要对我家下手了？你就是不管我们之间的友情，也要考虑考虑我父亲追随你父亲鞍前马后二十多年的情分呀！你这样搞我吴家，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父亲吗？对得起你父亲吗？”
张学良急忙道：“泰勋，你别激动，事情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的。你吴家永远都是我们东北的大功臣，我是绝不会动你吴家的。你吴家的那些私营产业都可以丝毫不损地继续保留，但你家占据的那些土地确实是必须要交出来的。再说了，我也不是无偿征收你家的土地呀！”
吴泰勋怒不可遏：“这片东北的江山，我们吴家也为之流过血！我父亲为东北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江山既是你我的父辈一起打下来的，那现在就应该由你我一起坐！东北不是你父亲一个人打下来的，所以现在的东北也不是你张学良一个人的！区区几百万亩的土地又算得了什么？还有，那些土地都是我父亲苦心经营多年积攒下来的，你现在凭什么都要收回去？”
张学良好声宽慰道：“泰勋，你真的误解我了。东北，确实是你我的父辈一起打下来的，那我们就更应该不辜负父辈们的热血，好好地把东北建设得强盛富裕起来。想要建设好东北，土改就是势在必行的第一步呀！不把土地分给最基层的老百姓，老百姓就不会继续拥护我们，东北的农业也发展不起来。泰勋啊，你家占有足足四百多万亩土地，实在是太多了！你家要是不起个带头作用，那其他人又这么看？”
吴泰勋怒火腾腾地道：“那些土地都是我吴家的！谁也没有资格动！”
张学良被吴泰勋油盐不进的顽固态度也搞得有点不悦：“泰勋，恕我直言，你吴家的那些土地很多都来得不合法，都是你父亲用权势逼迫当地的老百姓交出来的。据我所知，你父亲的这些举措已经在黑龙江引起了不小的公愤。你父亲当初修建祖坟时强占了你家祖坟周围很多老百姓的田地，还毁了很多的农田和道路。这都是做得不对的。”
吴泰勋几乎是气急败坏地看着张学良：“你究竟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学良不温不火地道：“你家囤积的那些土地，必须都要交出来，但我也绝不会亏待你，我让你拥有三家大公司的股份，并让你以后主管东北的汽车建造，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帮助我完成这件大事。你要知道，土改政策出台后，东北上上下下都在盯着我们这些官二代，盯着我们这些大家族。我已经带头把张家的七千多亩私地都交了出来，你家也必须要这样。”
吴泰勋情绪失控了，他口不择言地指名道姓骂道：“张学良！你简直是六亲不认！你欺人太甚！我告诉你，我家的那些土地都是我家的！谁他妈的也别想动！”
张学良也忍不住火了：“四百多万亩土地啊！足够可以分给几十万老百姓了！你一个吴家就囤积霸占这么多土地，你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吴泰勋丝毫不退让：“那是我吴家应得的！若是没有我吴家，能有你张家的东北天下吗？张学良，我在这里警告你，别做得太过分！小心搞得你最后众叛亲离！你这样对待功臣之后，以后谁还会给你卖命？”说完，吴泰勋怒气冲冲地甩手而去，这顿饭也不欢而散。
餐厅里，张学良一个人枯坐在桌子边，心头又苦闷又烦躁。他隐隐尝到了手握大权后的某些痛苦之处，当国法和私情产生冲突时，进行最后的抉择确实是非常艰难的。难怪历史上蒋介石明知道自己手下一大批高层官员都是贪污犯，却也始终下不了手。实际上，此张学良并非彼张学良，原先那个张学良和吴泰勋及吴家的关系更加亲密，如果换成原先那个张学良，这件事很有可能会虎头蛇尾地草草收场。此时的张学良虽然实际上和吴泰勋及吴家没有太多感情，但真想要狠下心来没收掉吴家的土地，对于张学良来说也是非常苦楚的决定，毕竟他在掌管东北最高权力前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缺乏合格领导人应有的铁石心肠和杀伐手段。
于凤至从内厅走出来，移步至正在发呆的张学良身边，柔声安慰道：“汉卿，我知道你满腔雄心壮志，想早点把东北建设得富强昌盛，但这种大事是急不得的，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吴家是东北的元老功勋，如果你这样手下无情，会搞得人心不稳的。吴泰勋说得也对，你对东北的旧元老们太绝情，以后大家都会对你阳奉阴违了。”她脸上是感同身受的表情。
“不行！”张学良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农业是国家根本，土改也是振兴东北的第一步！我在这件事上绝不会手软的！否则，我还怎么振兴东北？如果我对吴家这样的大家族徇私枉法，那我还怎么对得起全东北的老百姓？政府的威信又在哪里？”他重重地一拳捶在桌子上。
于凤至讶然地看着自己丈夫脸上的果决而坚定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