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战云复密布（3）
双方的外交官在谈判桌上唇枪舌战、剑拔弩张，但多番会晤最后都是不欢而散。
而双方的军队则在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张学良知道，狼子野心不死的日本人肯定不会甘心上次的初步失败，早晚会大规模地卷土重来，而这个时期，似乎就在眼前了。但张学良毫无畏惧，因为他知道，日本人的野心绝不是一次两次的局部失败就能遏制的，而日本人想重新开战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自己也也不需要再在谈判桌上跟日本人费口舌。“想打就打！废什么话！”这就是张学良的对日态度。
10月1日，张学良命令东北军全面进入二级警戒状态，晋绥军和西北军同时预备待命，所有军官取消休假。
10月中上旬，日本开始向朝鲜半岛北部大规模增兵。第2师团、第3师团、第5师团、第6师团、第7师团共五个师团陆续抵达朝鲜，并开赴至朝鲜北部，使得朝鲜境内的日军达到7个师团（包括原先长期驻于朝鲜的第19、第20师团）、18万兵力。与此同时，日本海军重新建立“满洲特遣舰队”，野村吉三郎中将担任舰队司令，吉田善吾中将和宇垣缠少将担任舰队正副参谋长，“满洲特遣舰队”下辖第1战列舰队、第2战列舰队、第1航空舰队，分别由古贺峰一少将、丰田副武少将、高须四郎少将指挥，整个“满洲特遣舰队”共拥有4艘航空母舰（轻型航空母舰“凤翔”号、“龙骧”号，重型航空母舰“赤城”号、“加贺”号），4艘战列舰、8艘重型巡洋舰、12艘轻型巡洋舰等，参战的主力舰占了联合舰队的一半之多。
就在战争阴云越来越密布在东北上空的时候，杨宇霆向张学良报告了一件事：新疆内战产生了新的变化！
新疆的局势从清末开始就非常动荡，不但分裂势力此起彼伏，而且还屡屡受到霸权大国的势力渗透。清末时若不是左宗棠率七万湘军入疆血战，新疆险些就被分裂出中国版图了。清末和民国初，统治新疆的是杨增新，杨增新在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的同年也宣布新疆易帜，但在之后一个月，就被部下樊耀南刺杀，而樊耀南随后又被金树仁除掉，金树仁从而成为新的新疆王。金树仁在新疆扩充势力的过程中，其部下盛世才逐渐崛起。1933年春，盛世才通过发动“四一二事变”，夺取了新疆的军政大权。但新疆也并非盛世才一人独霸，原本金树仁的另一个骨干部下张培元在伊犁地区割据自立，是盛世才的强硬对手，而在1933年初，在西北马家军内战中失败的马仲英率领6000余人马进入新疆，试图在新疆开拓他的地盘（西北军在中原大战后全面崩溃，陕西省被张学良吞并，甘肃青海宁夏三省的马家军失去西北军这个最强大的对手后，不同派系互相爆发内战以争夺西北三省）。因此，眼下的新疆成为盛世才、张培元、马仲英的三方角逐战场。盛世才占据新疆核心迪化（乌鲁木齐）且拥有省主席的正统名分，势力最大，因此张培元和马仲英联合起来对付盛世才，使盛世才陷入了苦战。
杨宇霆向张学良报告的事情就是：盛世才向张学良求援并投怀送抱。盛世才暗示张学良如果帮助盛世才击败张培元和马仲英，等盛世才统一新疆后，愿意加入张学良的北方派系。
张学良其实对新疆不怎么感兴趣，毕竟过于鞭长莫及，而且中间还隔着马家军控制的西北三省，东北军如果向新疆和西北扩张，肯定会引起蒋介石的猜忌。但杨宇霆却对新疆的内战非常感兴趣，因为他在骨子里极力推崇东北军对外扩张，渴望让奉系的势力更上一层楼。实际上，张学良领导奉系所取得的成就已经超过了张作霖时期，张作霖时期奉系最鼎盛的时候是控制东北、西北、江南共九个省，而张学良此时的奉系也占据九个省，外加一个天津市，同时张学良还拥有全国二号领袖的名分，这种优势是张作霖时期难以望其项背的。但杨宇霆对此可不满足，他三番五次地拿着这件事来找张学良，希望奉系插手新疆的内战从而再扩张。
“我说杨参座，日本人正在磨刀霍霍，随时可能跟我们爆发全面战争，你在这么紧要的时候却还想着吞了新疆？这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张学良无奈地道。
“少帅，话不是这么说嘛！日本人即便打过来，难道还能吞了我们？我们一方面要对付日本人，一方面也要为以后的长远计划考虑嘛！这叫未雨绸缪。盛世才、张培元、马仲英，这三个人无论哪一个真正地统一了新疆，那时候我们想再下手可就难了！”杨宇霆振振有词。
“好吧！那就把杨副参座叫来一起商议商议吧！”张学良只得同意，“对了，还有参谋处的那个新任的萧处长，也一块叫来。”
由于张学良对新疆实在没兴趣，再加上日军大兵压境，因此要不要插手新疆的内战只是召开了一个简单的会议，参会的除了张学良和杨宇霆外，只有杨杰和东北军总司令部参谋处的新任处长萧浩然中校。听了杨宇霆的讲解后，萧浩然沉默不语，杨杰开口道：“你是说，盛世才一方面向我们求援，但他另一方面还派人去莫斯科？”
杨宇霆点点头：“是的。目前新疆的三方势力里，盛世才实力最强，但张培元和马仲英联手起来，他就落于下风了。实际上，在新疆，张培元的威望和影响力超过盛世才，金树仁下台后，张培元其实是名正言顺的继任者，但张培元的势力在伊犁，事变的时候，盛世才在迪化，因此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占了新疆的实权。两个月前，也就是6月中下旬，本来盛世才与马仲英激战于新疆东部，但他突然带着部队返回迪化，逮捕并当场枪杀了反对他的陈中、陶明樾、李笑天三人，新疆省临时主席刘文龙吓得嚎啕大哭要辞职。盛世才这种铁腕而血腥的手段让新疆省政府已经无人敢反对他，但在军事上，他已经很不利了，张培元部新编第八师和马仲英部新编第三十六师组成的联军正在新疆东部连战连捷，虽然盛世才部暂时勉强挡住了张马联军，但继续拼下去就很难撑得住了，张马联军兵临迪化城下也是很有可能。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四处求援，主要是向我们索求支持，但也有可靠的情报显示，他同时还派人去了莫斯科，并和苏联驻迪化的领事馆有频繁接触。”
张学良冷哼一声：“一只脚踩两条船的家伙？有何信义可言！最可恨的是，他为了打内战竟然寻求外国列强的援助，岂不是卖国求荣？苏联人会白白援助他？他这是在引狼入室！”
杨宇霆道：“盛世才的原话是，他也是东北人，对少帅你很有归属感，所以他统一新疆后肯定会唯少帅你马首是瞻。”
“这混蛋是东北人？”
“是的。盛世才是辽宁省开原人。”
张学良冷哼道：“用这个来套近乎？可笑！石友三也是东北人，吉林长春人，但他不照样反我么？”张学良知道盛世才不是什么好人，并且张学良最恨的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勾结国外列强来对付本国同胞的这种没有民族节气的败类军阀，因此对盛世才充满恶感。
杨杰望向杨宇霆：“邻葛兄，你觉得盛马张这三人，我们该支持谁？”
杨宇霆分析道：“盛世才虽然向我们大献殷勤，但他同时也跟苏联在暗中勾结，说明此人性格两面三刀、反复无常，是个典型的投机分子，并且为了个人野心私欲而不顾国家利益和民族大义，行为令人不齿，再从他夺取新疆大权的过程中看，说明他手段狠辣、阴险狡诈，可以肯定，我们即便支持他统一了新疆，他也不会一心一意地服从我们，并且他还卖国求荣，我们要是支持他或接纳他，那我们的名誉也会受到玷污。所以，盛世才不是我们扶植的人选。”
杨杰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萧浩然则一言不发。
杨宇霆接着道：“再说马仲英这个人，此人虽然在马家军内战里被马步芳击败，但确实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悍将，但此人过于桀骜不驯，且抱负雄心太大，最重要的是，他是信奉伊斯兰教的回族人，穆斯林思想非常浓厚，他虽然没有分裂国土、投靠外邦的想法，但他追求的是把中国改变成一个穆斯林国家，这一点不符合非穆斯林的其他民族的利益，也不符合全国不同民族大团结的局势，我们即便支持他统一新疆，他的思想理念也会与我们格格不入。”
杨杰点点头：“这个马仲英是个堂吉诃德似的人物，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他的热血完全是为了他的理想而战。但他的理想与这个时代已经脱节了。我们尊重回族等所有少数民族的信仰和文化，也会维护他们的利益，但绝不能容忍少数民族分裂分子妄图分裂国土的行为。”
张学良也点头：“不错！”
杨宇霆最后道：“而张培元则与盛世才、马仲英不同，他出身清贫、为人忠孝，且刚正不阿、处事公道，最可贵的是，当金树仁统治新疆的时候，作为金树仁麾下的头号实力派人物的张培元曾多次拒绝苏联人的引诱和拉拢。苏联素来妄图染指新疆，所以试图扶植张培元来统治新疆，把新疆纳入苏联的势力范围圈内。但张培元断然拒绝，声称他和盛世才的矛盾是中国人的家事，外国人无权插手。苏联让在张培元这里碰壁后，才转而跟盛世才展开接触。张培元的这一点，确实令人敬佩。所以我认为，扶植张培元，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杨杰想了想，表示赞同：“确实，盛马张三人里，张培元是我们最佳的扶植对象。”
张学良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和精力，看杨宇霆和杨杰都认为应该支持张培元，就说道：“那好吧！就送一批武器弹药给张培元吧！”
一直没说话的萧浩然开口了：“少帅、参座、副参座，我有个想法。”
张学良点点头：“请讲。”
萧浩然道：“眼下，我们和日军即将爆发全面大战，部队十分紧张。如果我们支持张培元统一新疆，而新疆又是苏联的势力渗透区，所以我们起码要在新疆放一个军才能真正地控制住当地，一来是抵御苏联对新疆的渗透，二来是防止张培元羽翼丰满后反叛我们。但我们现在抽出一个军去新疆，无疑会影响接下来我们对日作战。支持张培元消灭盛世才并不困难，但如何真正地吞下新疆，才是重点。”
张学良听他这么一分析，顿时感到拨云见日，而杨宇霆和杨杰也意识到自己疏忽了。
萧浩然接着道：“我认为，我们应该拒绝盛世才的请求，让他彻底投靠苏联人，从而得到苏联的支持，而我们同时也大力支持张培元和马仲英，给他们武器弹药、辎重物资。这样，盛世才、张培元、马仲英就会在新疆展开持久性的战争。张马二人若撑不住了，我们就加大援助力度，盛世才若撑不住了，我们就减缓对张马二人的援助力度，从而保持新疆一直陷入持久的内战中。等我们取得对日作战的胜利后，盛张马三人也都已经拼得元气大伤，我们到时候控制新疆也就方便了许多，因为盛张马三人的势力都消耗在了内战里。另一方面，盛世才被我们拒绝后，必然会彻底投靠苏联人，那我们就在暗中搜集他卖国求荣的证据，毕竟盛世才是国民政府委任的新疆省主席，到时候我们再出兵新疆就出师有名了。盛世才既然是新疆省主席，那么盛世才被打垮后，新疆省主席的位置就落在了我们手里，我们到时候可以安插我们的人，从而确保新疆省彻底被我们控制。另一方面，我们要支持张马二人，而不是单独地支持张培元。因为新疆内战如果因为我们控制得不好，张培元真的消灭了盛世才，那他因为有我们的支持，就可以再除掉马仲英，使得新疆是张培元一人独霸，就不符合我们控制新疆的目的的。我们既支持张培元，也支持马仲英，这样，即便他们两人取胜了，也会在新疆境内形成一山不容二虎的局势，他们接下来必然会继续爆发内战，从而增加我们控制新疆的成功概率。同时，马仲英是马家军的成员。我们控制了新疆后，可以很容易地煽动马仲英打回西北三省，与马步芳等人再度开战。这样，西北马家军也会陷入内战。到时候，我们既出师有名地消灭盛世才，吞并新疆，同时也能顺手牵羊，趁着马家军内战而再吞了西北三省。”
“好主意！”杨宇霆第一个喝彩，“这样，我们不但可以稳操胜券地吞了新疆，还能同样十拿九稳地吞了西北三省，并且蒋介石也对我们无话可说。盛世才卖国求荣嘛，我们是吊民伐罪、铲除国贼，是正义之举，全国都支持我们，蒋介石还能说什么？萧处长，你这个一石多鸟之计太棒了！”
杨杰反复咀嚼着萧浩然的构思，发现了一个隐约的破绽：“萧处长，我们正式吞并新疆，虽然蒋介石无话可说，但苏联人那边怎么办？苏联人既然支持盛世才，那新疆境内肯定有苏联的人，我们出兵新疆岂不是就间接地与苏联开战了？”
萧浩然道：“这一点不足为虑。如果我们接下来对日作战能大获全胜，获得巨大的胜利，那么苏联人也不敢轻视我们，他们会在挟胜利之威的我们面前拖鞋退让的。德国不是我们的盟友吗？到时候我们收复新疆，是中国内政，苏联人想要武力干涉，一方面畏惧我们的实力，另一方面要考虑美英法列强的压力，德国同时也会配合我们给苏联施压，从而迫使苏联不敢轻举妄动。”
杨杰心悦诚服地笑了：“你的这个计划确实巨细无遗、面面俱到，不但让我们稳操胜券，而且也堪称是无懈可击，没有任何破绽或漏洞。精彩！”他望向张学良，“萧处长的计划比我和邻葛刚才提出的要高明很多，我赞成。只是...”他摇了摇头，“只是苦了新疆的老百姓了！”
张学良也听出来了。萧浩然的计划固然完美，但却十分凶残，因为他的目的仅仅是如何完美地吞了新疆和西北，而根本没有考虑新疆和西北的老百姓。盛世才如果得到苏联支持，可以很快地击败张培元和马仲英，虽然新疆会成为盛世才大权独揽的独裁地盘，但新疆的老百姓起码可以重新太平下来了。而萧浩然的计划则是大大地延长了新疆的内战，并且还顺便把西北三省也拉进了持久的内战中。按照他的计划，东北军确实可以天衣无缝地吞了新疆和西北，但新疆和西北的老百姓就要在内战中哀鸿遍野了。张学良暗想：“难怪赵海军他们给你取外号叫‘哑贾诩’，你确实跟贾诩一样阴毒。”贾诩号称三国第一毒士，因为他出谋划策首要是保住自己的命，然后才是给他效力的人谋取利益。董卓被杀时，贾诩是董卓部下谋士，王允准备清算董卓余党，贾诩为了自己保命，巧舌如簧地煽动董卓部下李傕、郭汜、吕布等人在长安城内展开大战，致使长安全城尸山血海。贾诩趁乱带着家小细软跑了，但他的这个毒计则让长安的无数老百姓死于乱军混战。而萧浩然也一样，用他的这个计划，虽然能让东北军吞了新疆和西北三省，但却要殃及无数的老百姓。
想来想去，张学良也不大忍心：“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虽然他知道历史上盛世才在独霸新疆后会为了维护他的独裁统治而杀人如麻，但也不忍心因为自己的命令而导致新疆和西北三省的老百姓而遭殃。
尽管张学良没有同意萧浩然的这个计划，但负责掌管东北军工业的杨宇霆还是在私下里悄悄从太原兵工厂调拨了大批武器弹药给张培元和马仲英，声称“张少帅支持他们铲除祸国殃民的盛世才”。张培元和马仲英闻言大喜。得到奉系援助的这些精良军火后，张马联军实力大涨，随即对盛世才部展开了凶猛的攻击，对被盛世才部队盘踞且之前久攻不下的据点直接用火炮轰击。而盛世才在被奉系拒绝后，又感到张马二人实力大涨，判断张学良是支持张马二人去了，因此他一边破口大骂张学良卑鄙无耻，一边加紧了跟苏联方面的联系，继而迅速得到了苏联方面的支持，在签署了几份出卖新疆主权和利益的条约后，盛世才也从苏联那边得到了大批军火物资。
盛世才和张马联军此时都有了强硬的后台，使得新疆的内战变得愈发激烈。在这之前，盛世才和张马联军主要只有步枪、手榴弹、骑兵，但现在双方不但有了更多和更精良的步枪，以及充足的子弹，甚至还拥有了轻重机枪、迫击炮、步兵炮等步兵重武器。双方武器的升级，不但使得战斗的激烈程度水涨船高，也使得被战火殃及的新疆老百姓人数急剧翻倍增加。
新疆内战如火如荼的时候，东北军和日军的全面战争也箭在弦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