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无人喊冤
大雨冲刷了人世间不知道多少污垢,但有的时候,它也是许多罪恶最大的帮凶。
山林里青翠一片,被冲刷干净的树叶上,还残留的水滴仿佛静止着,阳光折射而下,树叶的脉络便在水滴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可见。
然而案子的脉络呢?
燕三白等人循着那条溪水一路往上,大雨冲刷掉了所有的足迹,就是关卿辞刚到大青乡便马不停蹄上山时,足迹也已经没有了。但还是有些许被大雨遗漏的地方,比如——插在树干上的箭。
燕三白伸手将它拔下,看情况,这支箭已经插在这里好些时日了。
回头,距离五步远处,左边第二棵树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地上的草叶树枝还有踩断的痕迹。
“这边。”燕三白道。
地上的断枝不会说谎,那是人为踩断的痕迹。断口的新鲜程度则表明了树枝被踩断的时间,顺着这些痕迹,燕三白看到了那支箭飞来的轨迹,然后找到了箭的起点。
蹲下来,剥开草丛,这里的断枝和断草尤为明显,因为射箭的人曾站在这里发力。
那支箭,开始出现在燕三白的视野里,它被一杆普通的黄杨木弓射出,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去。然而射箭的人明显箭艺不精,所以箭身距离目标不远的一颗大树,留下了划痕。
箭被迫转弯,最后又射中燕三白最初看到的那棵大树。
箭的旅途到这里就结束了,然而这箭并非粗制滥造,在这乡野之地,不属于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可是这只箭,却被扔在了这里。
箭的主人为什么不取回?
因为他有别的事要做,来不及。或者,他已经没办法去回收了。
燕三白的指腹摸索着箭杆,无数个脚步,无数只箭,在他脑海里盘旋着,而正确的轨迹,只有一条。
想着,他眼中那片寂静星辰仿佛动了动,又朝着溪水的反方向走去,沿途不断的在草丛里扒拉着。
“他在干什么?”有大理寺的人在后面轻声问,其余人摇摇头。俗话说靠山吃山,大青乡的男人来这里打猎再正常不过,找到一只箭也实在很寻常。
关卿辞却一言不发的跟在燕三白后面,看出了他的意图。他第一次来时也注意过那只箭,但察看了一下便没有深入。燕三白却似乎很会在意这些常人容易忽略的细节。
“有了。”这时,燕三白终于找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一只带血的箭。它被随意的扔在了草丛里,血被雨水冲刷了许多,只剩下些许淡红。
燕三白把两支箭放在一起,一模一样。
他又低头剥开地上的落叶泥土,在距离箭不远的地方,有一根白色的蔫掉的毛,兔毛。
取走了被射中的兔子,却留下了箭,为什么?
带着疑惑,燕三白继续追踪下去,如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能在茂密的丛林里发现猎物的踪迹。他神情很专注,看似走得慢,但你只要稍不留神,就可能失去他的踪影。因为他可能走着走着,便跳到了树上,这样视野更广。或者他干脆在树上走,走着走着,却又忽然出现在你前面,仿佛缩地成寸。距离在他面前,仿佛成了无法丈量的东西。
但是树林里常有人来,痕迹太多便很难分辨,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不得不停了下来。而从他们站定的地方出去,正好有条小路,直通大青乡往县城去的那条路。
刘福死的前天跟学堂告了假,但家里人并不知道他没有去学堂,所以他一早便从家里出来,走上了这条路,再沿着通往山上的这条小路进山打猎。
以上这些都可以说得通,但刘福上山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家里人还以为他照常上学堂去了。那为什么不告诉别人他去打猎了,而在他打猎时又发生了什么?
疑惑还有很多,但从刚才的痕迹来看,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取走兔子的是不是凶手,但刘福肯定不是一个人进山。
思及此,燕三白又退去林中,“我们去当年着火的地方看看。”
“这边。”关卿辞早已把大青乡的情况烂熟于心,二话不说带着燕三白在林间穿梭,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的树看起来都比别处要小一些,大约是火灾过后新长的缘故。但跟外面传闻的不同,火灾的范围其实并不大,因为据说当天下了一场暴雨,很快就把火给浇熄了。而也就是在那件事过后,狐妖的传说愈发的喧嚣尘上。
与此同时,零丁经过艰难的打听,终于找到了独居村外的木匠阿九的家。看着面前的破茅草屋,零丁没来由的感觉有些冷,缩了缩脖子,他敲敲门。
\”吱呀——\”幽暗的门缝里透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阿九把自己的脸挡在门后,道:\”什么事?\”
零丁瞧着才到自己肩膀,头发乱糟糟的,把自己藏在黑暗里的阴沉男人,努力控制着自己那见了鬼的表情,\”你是木匠阿九?\”
阿九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什么事?\”
\”有活儿想找你做。\”零丁说着,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个布包,尽量让自己用平常心把它打开来,\”哝,就这个匣子,想找你给做个一模一样的。\”
零丁手里的匣子,赫然便是那个黑匣子,阿九也怔了怔,随即道:\”我不接,你回吧。\”
说着,他转身就要关门,零丁这才看到,原来阿九是个驼背,难怪那么矮。走神了那么一下,他才猛地记起燕三白的嘱托,连忙推住门,\”等等!我是扶笙的朋友!\”
推门的动作戛然而止,阿九略带着诧异的看着零丁,但更多的是防备。零丁心里也有些嘀咕,这话是燕三白叫他说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阿九打量着零丁,良久,就在零丁以为他又要拒绝时,阿九却又点头了,一把拿过匣子,\”三天后来取。\”
随后,\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零丁站在门前,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很快,零丁又回到了村子里,大摇大摆的走在村子最宽阔的那条石板路上,看着周围的村民都对他敬而远之,倒是个不错的体验。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池塘边拿柳条逗鸭子的章琰,不明所以的走过去,\”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监视啊。\”章琰道,他没刻意控制声音,反正周围人都离他们很远,听不到。
\”这村子统共才这么点大,你穿着大理寺官服在这儿,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监视啊?\”
章琰挑眉,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就是要显眼,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在这儿做什么,都来注意我,这样,那些真正在监视的人才能避开别人的耳目达到目的,不是吗?\”
闻言,零丁赶忙四处看了一眼,眼睛一亮,大理寺果然也不是浪得虚名。
章琰又道:\”燕大人虽然聪明,但我大理寺办事自有自己的办法,就说这监视,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办法,可多着呢。\”
\”那你看了这半天,有什么收获?\”零丁问。
\”别动。\”忽的,章琰给零丁使了个眼色,\”你得自然的转过身去,在你身后那户人家的门缝里,有人在偷看我们。\”
零丁状似随意的走到章琰身边的大石头上坐着,采跟草叼在嘴里,用余光偷偷瞥向章琰所指的方向。果然,那原本露出道门缝儿的门正在闭合,刚才显然有人在那儿。
\”这村子里到处都是耳目。\”章琰有些沉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所有人都在打量我们,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也好像在偷偷摸摸的说着什么,我觉得这个案子越来越诡异了,完全让人搞不清追查的方向。\”
零丁对此表示赞同,村子里一连死了三个人,村子里好似完全不在意他们真正的死因,连他们的家人都闭门不出,无人喊冤,甚至拒绝查案。若不是蔡县令报官,恐怕这三个人就算白死了。
甚至死亡还会继续下去。
思及此,零丁的心不禁抖了抖,一股凉意油然而生。
这时,一个大理寺的人跑过来,附耳在章琰身边说了什么,章琰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终于有动静了。\”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章琰和零丁钻过狗洞躲在一处杂草丛生的院落的一角,艰难的,互相挨着,在一个残破的大水缸后遮掩着自己。
院子里,张庆的爹张垣和王有利的的爹王德坤正站在一起,表情焦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来了,正是村正的儿子李茂。
\”怎么样?他要来吗?\”王德坤急急的问。
李茂安抚道:\”不要急,他会来的。他除了跟我们合作,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张垣也不安的问了一句:\”你真的确定你没记错?会不会是看花眼了,拿东西感觉都长得差不多啊……\”
李茂很坚定,\”我肯定没有记错,那上面……\”
因为隔得有些远,所以零丁和章琰听得不是很清楚。不一会儿,刘福的爹刘大全来了,他脸色稍显阴沉,几人似乎有些隔阂,但很快又凑到一起,似是在密谋什么。但这次他们的声音太小,两人就更听不到什么了。
许久,四人似是约定好了什么事情,各自散去,零丁和章琰对视一眼,也准备离开。为了不引人注意,所以还是按原路返回,也就是——钻狗洞。
章琰第一个钻,零丁在后,他正要钻的候忽然听到章琰短促的\啊\了一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忙钻出去看,没成想一抬头,晴天霹雳。
负着手的一身红衣的洛阳王笑眯眯的弯下腰看着自己的长随,\”狗洞好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