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之夜,道安诗会的高潮终于来临。
这一夜,就连天公也作美,早早停了风雨,放晴出来,但见夜空明朗,星月可人。
与天上星月相映成辉的,就是通江水面上的似锦灯火。
弦乐歌曲,软语娇啼,在隶属青楼阵营的画舫上,一位位美娇娘打扮得花枝招展,施展出平生得意的手段,尽情迎合来宾。
这一晚的来宾,非富即贵,至于落魄的书生秀才,他们只能呆在另一个方位的官船上等待消息。
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如果自己写的诗词作品,能通过诗会初选,能被评委看中,传诵出来,那么名气自然滚滚而至。
名声,是一种欲、望,更是一种认可。
文人雅士,熙熙攘攘,皆为名来——
蓦然一曲琴声,从通江上游传出,如珠落玉盘,窃窃私语,婉转动听,闻者无不平心静气,连咳嗽声都不敢发出,生怕会干扰到对方的弹奏。
气氛会传染,一会之后,十余艘船只,竟然一片静谧,只剩下江流的声响,汩汩而动。
亏得这曲声,初闻仿佛很低,但令人惊奇的是,各船中人,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边响起。
一曲完毕,良久,如浪花般的惊叹声才在各船上轰动出来:
“那是谁在弹奏?”
“世上竟有这般琴声!”
“何家姑娘?我要千金缠头……”
“我呸,搬弄这些阿堵物来压人,俗!”
中央大船,内厅中,老夫子宋文博霍然睁开眼睛,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林远山道:“难道是京城那位?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诗会上,事先可未曾有任何风声传出。”
刘志清问:“哪位?”
吴向恒一拍大腿:“李师师,天华第一才女!”
天华朝第一才女,如此名头,真是大如天了。
四位评委面面相觑,竟不顾礼仪,举步冲了出去,难得老夫子宋文博,花甲之年,居然跑到最前面。
出到外面,这才发现各船甲板上都拥挤满了人,个个翘首观望,要看琴声是从哪里传来的,演奏者为谁。
月华照人,忽而一叶扁舟顺流而下,那舟子身型如铁塔,大冷的天,只穿一件褂子,显露出肌肉傲人的双臂,他手执一根长长竹竿,把持扁舟方向。
扁舟后面,站立一人,头戴斗笠,白衣飘飘,双手怀抱一具琴。她面目不可见,但从曼妙的身形,斗笠下飘扬的如瀑长发,可知她是一位女子。
女子静立于舟上,白衣黑发,仿佛艳绝,竟似是那凌波仙子,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顺着水势,扁舟速度极快,不做丝毫停留,只片刻工夫就超越了诗会的船群,漂流而下,转瞬不见了。
刚才,莫非是幻觉?
诸人情不自禁就伸手揉眼睛,好证明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一舟漂流,一曲琴声,一女静立,居然把整个道安诗会的关注点生生夺了去。
良久,许多人才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反应过来。
宋文博干咳一声:“各位,各位,道安诗会最终评选,现在开始!”
对了,如今在举行诗会!
人们哗然而动,意识到失态了,赶紧各就各位,该干嘛干嘛去。
如此轰动的一幕,其实也有些人不曾见识到,错过了。其中包括叶君生,他病还没有好,此际正躺在床上睡觉呢,既没有听闻琴声,也没有见到仙子。
叶君眉因为担心哥哥,故而留在房间中照顾,同样没有出去凑热闹。
……
“青山兄,你说那位,会不会就是京城李师师,天华第一才女?”
岸边一座木楼上,戴了孝的彭青山正与几名知心好友坐着——大哥刚刚身故,他自不能亲身参加诗会,出入画舫推杯换盏,只好在此等待结果。但那琴声,以及顺流而下的女子,都耳闻目睹到了,同样大受震动。
闻言彭青山呵呵一笑道:“我既未见过李才女,刚才也没有见到对方面目,如何能知道?咱们还是等诗会的结果。”
那张兄笑道:“正是正是,不过话说回来,以青山兄之才,本届诗会,前三甲当手到擒来,何须担心?”
彭青山眼眸掠过精光,道:“三甲何足道也。”他参加诗会,本就是奔着夺魁的目的而来,唯有第一名,才不枉此行。
张兄一愣,随即明白,举起酒杯:“那就预祝青山兄夺得诗魁,傲视群雄。”
彭青山笑道:“结果未出之前,却不好说,这趟郭南明可是参加了的,还有张致元。”
心里暗道:可恨那郭南明,这届居然会来参加,否则诗魁之名,如何有人能与我争?哼,就算如此,我也势在必得!
他昨晚发挥极佳,泼墨挥毫,写就一首好词,当为平生代表作,甚为得意,故而信心很足。
要知道临时出题,变数颇大,侧重即时发挥,谁发挥得好,谁的把握就大。这道理,一如现代考场。平时的基础才学重要,能发挥几成更重要。
……
道安府中,一间雅室,一名身穿丝袍的少年正捧书而观,他面目清雅,神态淡然,只是身子骨略显单薄。眉宇间那一抹傲气,自然而然就浮现于外,犹若天生,怎么都掩饰不住。
有敲门声,随即一名妇女端着一碗参茶进来,道:“明少爷,喝了这碗参茶吧。”
那明少爷淡淡“嗯”了声,回答:“刘姨你放下吧,我先看完这一页书。”
刘姨便把茶放下,不无溺爱地道:“明少爷,你不是参加诗会了吗?怎么不到现场去等待结果,而是留在院中读书?”
明少爷傲然道:“没有悬念的结果,何须等待?”
刘姨呵呵一笑:“那是,既然明少爷参加了这届诗会,那诗魁之名别人自然是争不去的了。”
语气很肯定,理所当然的样子。
明少爷放下书卷,叹息一声:“参加这诗会,真心无聊,若不是有彭青山与张致元在,那简直一点乐趣都没有,在这冀州,是越发寂寞了。”
言语中,充满了寂寥之意。
刘姨笑道:“老爷不是叫你去考科举,做官吗?”
明少爷哂笑道:“我志不在此,为官何用?大丈夫当放歌游学,败尽天下士子,文道独称雄……好,就这么定了,开春就去游学,先到江南,再会京师。自古有言,文无第一,我偏偏就要去当这个第一。好教这天下人知晓,吾郭南明何许人也!”
说着,双眼放出强烈的光芒来,信心饱满得,似乎就连那天地大海都装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