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起扬,漫天雪飘,银妆初成,尤带羞涩。
雪缘草原上的第一场雪,初起零零点点,继而越下越大,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才停歇。
站在烈风大营箭楼上远远眺望,神雷山和雪缘草原都覆在皑皑白雪之下,天地素裹,浑然一体。
懒日初升,点碎的阳光被雪原反射得磷磷闪闪。翼儿、阿金、阿鲁等人的心中此刻都是欢喜无限。大雪一来,大家就可以放假回家啦!
这天早上,刀疤教头准时吹响了起床号。雪地操场上,狼族小战士们整齐列队,仍然穿着四肢裸露在外的作训服,经过大半年的锻炼,孩子们的体质有了很大提高,比刚入学时强多了。
“今天,你们就要放假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希望你们回去后,可以给父母看看,你们在烈风营取得的一点小小的进步。嘿嘿!”
刀疤教头神秘一笑,第一次训话没带脏字,只不过说到小小的进步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
“回去这段时间,绝不能放松训练。希望大家不管在哪,都要有争当勇士的精神,你们都听明白了?啊!”刀疤教头又开始大声咆哮了。
“明白”。孩子们的回答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听得出,夹杂了许多回家的喜悦。
队伍解散,收拾行囊,与好朋友告别后,翼儿和十几个同村的孩子,坐上了发往圆月村的麋鹿雪橇。
路上新雪被寒冷的天气冻得坚实,三只健壮的麋鹿兴许也喜欢上了这场降雪,一路撒着欢,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完了回村的路程。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今日村中气氛与往常大不一样。戍墙各处站满了守卫,都是披挂整齐,持着兵戈,保持着警戒。
村口加强了对来往行人的盘查,平日罕见人族的圆月村里,竟三三两两行走着不少人族老少。
门口大黑,翼儿家饲养的一条牧羊犬,远远望见他,纵身跳过围栏扑到面前。两只前爪径往他肩头搭落,尾巴左右摇晃着。许久未见小主人,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来舔去。
翼儿在烈风营学了可与飞禽走兽沟通的兽语。一句“你好啊,大黑,好久不见!”,竟骇得大黑愣在那里,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掀开帐帘,又见到阿穆云母亲熟悉的背影。
“娘,我回来啦”,似一头惊喜跳跃的小鹿,丢下行囊,一头扎进了母亲怀抱。
“哦,我的宝贝回来啦,快让娘看看。”
阿穆云蹲下身子,一双温暖的大手托起翼儿脸庞,“么”地亲了一下。
“嗯,嗯!我儿长高啦,也长壮实啦,哦,小脸晒得这么黑哦”。
阿穆云连说带笑,一脸欢喜。
“哥哥,快来喝一杯阿娘刚做好的热奶茶”。
阿兰粉嫩的小脸被炉火烤得通红,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头上十几条羊角小辫。亮银杯里散发着浓浓的奶茶香。
“嘿,妹妹,你长得比以前更好看了!”翼儿看见她也长高了,夸她说。
“哼,那当然啦。”阿兰小脸一仰,显得十分开心。
“快来,孩子,坐下来再说”
阿穆云嘴里喊着,伸手把他拽到炭火边。
三人围着炭火席地而坐,翼儿看看四周,不见父亲,奇怪地问道:“娘,我阿爹呢?他怎么没在家里?”
“哦,首领长老刚才派人来找他,这都出去好一阵了,也该回来了吧,你阿爹看见你,真不知该有多高兴!”阿穆云脸上扬起阵阵笑容。
“哥哥,你手脚都露在外面?外面下大雪,不冷啊?”阿铁兰看见他四肢外露的作训服,奇怪地问。
“这可是烈风大营的规矩,狼族小战士从来就不怕冷。” 翼儿挺挺胸。
亲人相见,暖意融融,母女俩围着他问长问短。阿兰妹妹对军营生活充满了好奇,嘴里忙不迭问这问那。
晚饭阿穆云给儿子准备了他最爱吃的烤羊排,平生第一次给他倒了一杯酒。狼族酿酒之技学自人族,马奶酿的酒,入口稠香,劲道悠长,饮来别有一番滋味。一杯未尽,翼儿小脸蛋已有些发红了。
吃完晚饭,阿铁火父亲也没有回来。看看天色不早,阿穆云打断了仍在聊天说笑的兄妹俩。“翼儿、兰儿,你俩该睡觉啦”。
躺在兽皮榻上,翼儿兴奋地有些睡不着。阿兰妹妹倒是在旁边香甜地入睡了。想是父母觉得儿子已长大,所以早早在大帐中,另支了一张新床给女儿,却把自幼的那张兽皮榻留给了儿子。
雪杉木矮柜旁,阿穆云对着一盏羊油灯正在缝制一件新袄。他望着油灯下母亲操劳的背影,双眼不觉潮湿起来,脑中浮现出好多问题。
“今天村里发生什么事?这么晚了,父亲怎么还不回来?来了这么多人族老少,到底出啥事了?
怎样才能跑得风还要快?我的人族爹娘是谁?原来的家应该也在南方吧?”
想着想着,酒劲窜上来,他慢慢地睡着了。睡梦中梦见自已,变成了自由自在的风,在全营赛跑中夺得了第一名。
“大风,黄沙,漫天飘洒的灼热火焰,如血一样红。黄沙被熔化,烧成了一堆堆沙晶。
胡杨林开始燃烧,一条蜿蜒的河流暴露出河床。城墙崩塌,黑室子中飘起了一件红肚兜。”
翌日,翼儿苏醒后满身大汗,帐外日头高照,大概是昨晚那杯马奶酒的缘故,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阿兰没在帐中,大概跑出去找小伙伴们玩去了。火盆里余烬未灭,阿铁火父亲坐在火盆旁,面容憔悴,一宿未眠。阿穆云母亲连夜缝好的皮袄就搁在床边。
“哦,翼儿醒啦,这孩子第一次喝酒,怕是喝醉了。”阿穆云心里偷乐,笑着对阿铁火说道。
“哈哈,我家的狼族小战士,岂能不会饮酒?”阿铁火站起身,说话间迈步来到床前,伸出右手摸了摸儿子前额,他这个动作,正是狼族对晚辈的赐福礼!
“翼儿,你去外面洗漱一下,等下爹娘有话对你说。”阿穆云看起来像是有心事,皱着眉头。
狼族大法师所居大帐与村中居民相比,外形并无不同,只是帐围略大。栅栏门口,挂着白缨熊尾,标明主人身份。
回到帐中,雪杉木柜上摆上了两块黑底白字的灵牌。写着两行小字:风兰城主秦天蓝大哥灵位、九铃公主大嫂灵位。
香炉里插着三枚兰香,冉冉飘着轻烟,供奉在灵位前。
“孩子,快跪下,叩三个响头!”阿铁火面色凝重地说道。
翼儿见父亲一脸严肃的样子,不敢多问,赶紧曲膝下跪,“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未待起身,“扑通”一声,身后阿铁火夫妇一起跪倒。
阿铁火语声颤颤,几欲哭泣。
“大哥、大嫂,你们看啊,这就是你们的翼儿,他长大啦!在天有灵,当保佑他成就一番事业!”
阿铁火语音哽咽,内心伤楚,说完此话再不能语。
翼儿自幼受狼族大法师夫妇尽心养育,以前从未见过这两块灵位。此刻乍听此言,心里顿时明白,这两块灵位供奉的正是自已的亲生父母。
人伦常理,自然天性。听得阿铁火此言,他不由心中大恸,扑到在父母灵位前,放声大哭起来。
阿铁火将翼儿带回圆月村时,这孩子尚在襁褓中。他从未提起风兰城被焚一事,翼儿对自已身世有种种疑问,阿铁火与阿穆云两人均是避而不答。今日犹如拨云见日,尽泄而出。
哭声暂止,阿铁火伸手扶起儿子,取出一个红缎包着的东西递到他手中。
“孩子,这是你亲娘留给你的遗物,我们替你保管了整整六年了,今天该把他还给你了!”
“孩子,你打开看看”,阿穆云眼含泪花,缓缓说道。
打开缎布,露出一个三寸见方的雪玉匣。盒盖上阴文刻着几行小楷,字迹工整。又以浮雕技法刻出一双翅膀,线条活灵活现。
一件女子贴身的红肚兜,绣着九枚绿铃铛,铃铛用金线勾勒出道道火焰。匣盒蓝光盈盈,红肚兜则发出亮黄光芒。
打开盒盖,里面放着的是一个红绸缝制的锦囊。面上用蓝绿软线绣着一朵兰花。花蓝叶绿,工巧精致。
锦囊封印着一团凝固的血印,透出暗绿颜色。一块白绢方帕颜色略微发黄,摊开绢帕,竟是一人于匆忙之间,咬破手指写就的一封血书。
字迹和锦囊封印都是暗绿颜色。笔迹缭草,一笔连书。他自幼学习方块文字,此刻却是一字不识。
阿铁火拿起绢帕,抬眼望望翼儿,轻声念道:“人冥遗子,托付于君,二九之年,启封锦囊——九妹绝笔。”
阿铁火念完,缓了缓神,接着说道。
“孩子,这是你生母留给你的遗书。盒盖上刻的是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落款是你生父风兰城主秦天蓝。
匣盒是送你的出生礼物,那件肚兜是你生母的贴身法宝,是用冥界炽火蚕丝织成,可抗天火。当日若不是它保护你,只怕你已没有今日!”
“事起仓促,冥军兵临城下。你母决意与你父共同生死。匆忙之间,她咬破手指写下这封遗书,是说这个锦囊要等你年满十八,才能开启”。
阿铁火说到这里,眼光紧紧地盯着翼儿,语调突然高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