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照片拍得可真美。
石蕊一张张点开,放大,仔细地欣赏着那些被定格下来的、距离她十分遥远的瞬间。
肃穆的教堂外,新娘和新郎背对镜头牵着手上台阶,调成了黑白色调更有感觉。
巨大十字架下,新娘和新郎面对面站着,镜头捕捉到一束从顶部漏进来的光,梦幻又唯美。
新郎背对镜头,肩膀和头是虚化的前景,不远处新娘举着手捧花凝视镜头。
镜头就像新郎的眼睛,让看照片的人也能感受到和新娘对视时,他的悸动。
石蕊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已的感觉,搜肠刮肚找到一个词评价:艺术。
厉桐朋友圈发布的婚礼照片,在石蕊看来,真是艺术。
她当初结婚时在村里摆的酒席,根本没想过还会有什么婚庆公司、司仪和美美的照片。
当时的她只知道女人到年纪了就该结婚,不结婚是丢脸的、不孝的。
虽然和丈夫是经媒人介绍相亲认识,结婚前都没怎么相处过,但她仍然是带着憧憬结的婚。
不过,后来她通过短视频平台看到很多婚礼现场,也总听别人说“那应该是女人最美的一天”。
当然有遗憾和难过,但她听话、懂事、贤惠,她一点也没计较。
如今想想,当初的自已怎么就跟脑子进水了似的?
石蕊把那几张照片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点赞之后又留言:恭喜你,新娘子实在太美了!
放下手机后,她揉了揉酸痛的腰,眼神落到脚边的凳子上。
蓝月正坐在凳子上打盹。
早晨要和她一起出摊,起得太早了,蓝月这会儿支撑不住,小脑袋一个劲儿往前杵。
石蕊挪了挪腿,抵住蓝月的额头,轻轻叹气。
最近生意不好做,路口又来了一家卖杂粮煎饼的摊位。
那个摊主和路边小超市老板认识,接了一条电线出来,在摊位上同时卖现磨豆浆。
这一来,石蕊的生意被分走一半。
加上她带着蓝月,一心二用,时不时就会出错,几个熟客慢慢也不来了。
生意冷情,没有客人,她又拿出手机,看到厉桐发来一条消息。
厉桐:怎么样最近,什么时候能过来?
石蕊打了几个字又删除,最终没有回复。
沉思许久,她退出微信,拨通了孟巍的电话。
傍晚七点,天已经几乎全黑了,石蕊看着房门,神色略显焦急。
终于,房门被轻轻叩响,孟巍如约而至。
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眼神里带着点拘谨和关切。
石蕊在简陋的小桌板上摆了两个凉菜:一盘卤猪头肉,一盘凉拌猪耳朵。
她又开了一瓶啤酒,给孟巍倒了一杯。
孟巍连连摆手:“不敢喝,我还开车呢。”
石蕊一愣,收回杯子:“是我欠考虑了,那喝饮料吧。”
她庆幸自已还买了一瓶可乐。
“蓝月呢?”孟巍看看房间,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不见蓝月的踪影。
“我让楼下邻居带她玩一会儿,没事的。”石蕊招呼他:“你吃点菜。”
她说着,她给孟巍杯子里加满饮料。
孟巍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神情有点忐忑:“石蕊,你有什么事直接说,这样……让我感觉不太自在。”
“我就是想谢谢你。”石蕊抿了一口可乐,气泡在她嘴里跳跃,让她心情放松了几分。
“我现在这情况,别人避之不及,只有你主动来找我,还给我提供解决办法,想帮我和蓝月。这份心,我明白。”
“石蕊,我……”
“孟巍,我什么都没有,你知道的。可是咱们非亲非故,我什么也不付出就接受你的帮助,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石蕊,不是的,你先……”
“孟巍,你喜欢我吗?”
“你先听我……什么?”
“你喜欢我吗孟巍?”石蕊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孟巍嘴唇动了两下,没能发出声音。
“我再问你一次,你喜欢我吗?”
孟巍这次终于发出声音:“我,我喜欢你,从上学时候就喜欢你。”
石蕊笑起来,虽然操劳的生活让她眼角过早出现了些许细纹,但她毕竟也才28岁。
灯光下这粲然一笑,让孟巍觉得又看见了曾经那个青春靓丽的石蕊。
石蕊的手指抚上自已修长的脖颈。
她穿一件简单的浅蓝色衬衫,扣子就那么一颗一颗解开,直到露出内衣的花边。
孟巍呼吸急促起来,他伸长胳膊,一把拉住了石蕊的手。
“怎么了?”石蕊问。
“不合适。”孟巍说。
“什么不合适?地方不合适?你要嫌弃这里,咱们出去开房。”
她努力让自已的语气云淡风轻,其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她紧张,也愤恨。
气自已自轻自贱,又气自已无可奈何。
孟巍的手也抖了一下,“你别这样。”他语气有点着急。
石蕊定定地看他:“别什么样?”
“别这样……别这样糟践自已,也别这样看轻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巨石砸在石蕊耳膜上,轰隆作响。
“我喜欢你是真的,想帮你也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也是真的。”孟巍替她扣好扣子。
“我知道你不愿意欠别人的。”孟巍说:“我也不愿意,所以我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
石蕊的眼眶湿润了,鼻腔酸涩难忍。
“我明天来接蓝月上学,可以吗?”孟巍拿纸巾给她擦眼泪。
石蕊点点头,眼泪仍然如汹涌的河。
“你不用勉强自已。我希望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和蓝月成为一家人。”孟巍搓搓手站起来。
“我今晚还得赶回学校,有些总结报告要写。你快去把蓝月接回来,早点休息。”
孟巍准备离开,又返回身。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石蕊的肩膀,但在半空中又缩了回去。
“我走了。明天见。”
他离开了,并且轻轻关上门。
石蕊僵坐着,许久之后转身伏到床上,任由眼泪决堤。
心里有一股滔天的情绪翻涌。
有对命运的愤怒,有对自已的厌恶,有对被识破的羞耻,有对种种抉择的后悔。
她真的很想问问那位看不见摸不着的老天爷:
对自已的折磨,到底哪一天才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