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湫湫倔强地跪在后院的青石小路上,雨水顺着她的额前缓缓流下,几缕发丝凌乱贴在脸上,她咬着唇,眸子通红,一声不吭。
路过仆人皆低头匆匆而过,谁也不敢上前,都怕惹事上身,一下便就只剩下少女一人了。
秋末之时,下的雨最是寒凉,冷潮之气弥弥漫漫。
她拖着本就娇弱不堪的身子硬生生撑了半个时辰,刺骨的凉意如针扎般。
她几次晃晃悠悠趴倒在地又撑着起来,却终是抵不住,倒在了雨中。
意识消弥之际,她只觉落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中,听到了一声无奈地轻叹,便沉沉昏了过去。
云青低眸看去,眸色深深,柔和的面庞似带着淡淡的无奈,抱起少女脚尖点地,飞落至其屋内。
他拂袖用灵力抹去她身上所有的水汽,轻轻地将其放于床上,扯过被褥,将其盖的严实。
随后,走至窗前,墨眉轻拢,氤氲着几分愁意。
修仙之道最忌讳因果,他不该插手凡事。
但许是那抹小小而又倔强的身影太像失去双亲孤身一人时的他,也许是日日的倾诉与依恋打动了他……
不管是何缘由,他已埋下了前因,只希望这后果能够了结。
杨湫湫这一倒下,便烧了三天三夜。
待到第五天身体才慢悠悠有好转的趋势。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眸子,重重咳了咳。
一旁的丫鬟赶忙上前扶着她坐起身来。
她倏地紧紧抓住丫鬟的手,面色苍白也难掩眸中星星点点的亮光,
“我咳咳,我爹来看我了吗?“
丫鬟低垂着头摇了摇,
“老爷一直在夫人那。”
她缓缓松开了手,眸子里的光亮一霎碎的彻底,空余黯淡。
“下去吧。”
已经不知道是这个月第几次被污蔑使绊子了,她踉跄着爬起,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只小老虎泥哨,一滴泪无声滑落。
她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暖暖的太阳缓缓照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杨湫湫垂眸看向怀中的泥哨,这是娘唯一留给她的。
她是杨家大小姐没错,曾经是,现在也只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她曾有一个很爱她的爹爹和娘亲,可好景不长,她的娘亲在她八岁时便病逝了。
爹爹悲痛之余日日忙着生意,家里安静地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年年岁岁她守着一个空荡荡的房子,一个人守岁一个人慢慢长大。
没多久爹爹回来了,却带回来一美艳的女人,他说,过来叫娘。
可是新来的娘表面对她好,背地里却使着阴招折磨着她。
如今,新来的娘还有了身孕,大夫说可能是个女儿,爹爹很高兴,也不需要她这样一个天生孱弱又不活泼的女儿了。
不过,她浅浅笑着,腼腆温软,她还是幸运的。
奶娘得知爹爹娶了新太太赶忙回来照顾她,她还有一位神秘的朋友。
她瞥向窗外青翠摇曳的大树,眸子似月牙般弯弯,
“我知道是你,树,谢谢。”
日落月升,沧海桑田,她那漫长的孤寂中,唯一能倾诉的好友。
难过的时候可以抱着它,哭累了便靠着它睡去,无论什么时候,她总能感觉它也在温柔地注视着她,它一直都在。
虽然很荒谬,但……
那天,一定是它,那个熟悉的怀抱,就像她把自已蜷缩在树旁的感觉。
一件月白的外袍突然披在她身上,她顿了顿,缓缓侧身,瞬忽一呆。
她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面如月泽,流光华转,就像话本里写的仙君。
“是树吗?树,是下凡来保护我的仙君吗?”
她讷讷道。
云青无奈低笑,摇了摇头,
“我叫云青,湫湫。”
此后,她似乎变得活泼了起来,一日大部分时间都要拉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会拉着他看月亮星星,看日出日落,会穿着漂亮的裙子问他好不好看,会让他夜里偷偷带他去玩。
他们在朦胧迤逦的舞厅里携手而舞,在烟火气息满满的小摊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馄饨,还一起帮忙抓住小偷,惩恶扬善……
一起在山野上躺着吹风看星星。
有天,
她躺在草地上,笑得纯真又娇羞,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数着星星,突然她侧眸亮亮地看着他。
她的眸子太过好看,以致他好似模糊了星辰真正的模样,也许此刻所见才是真实。
她手在他眸子前晃了晃,她说,
“云青,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以后我就做一颗最亮的星星,让你只要抬头便能注意到我,也只会注意到我。”
他顿了顿,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她突然坐起来,哭出了声,像一只无助的小猫,低低抽泣,哭的可怜兮兮,
“云青,我是不是以后变老了就不好看了,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忘记我了。”
他眸色温柔,指尖轻轻地抚去少女眼角的泪水,低声认真地道,
“不会的,要是你老了我也变成小老头陪你,你死了我也会继续找到你的。”
她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开心地将自已窝在了他的怀里。
可好景不长,她真的凋零了,凋零在他去佛前苦苦忏悔的那三个月。
他忏悔他动了凡心,毁了千年来的坚持。
可佛没原谅他,他也弄丢了他的神明。
他愣愣地看着床上有些僵硬的女尸,那双见到他会璀璨的眸子紧紧闭上再也不会睁开了。
他有一瞬恍然,原来有颗星星也曾照耀过他。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用了回溯之力查看了她的记忆。
那一夜,他血洗了整个杨家,一个一个,痛苦折磨。
血腥味冲天,弥漫了三天三夜,凡是有人进宅,他一律虐杀。
他看到那虚伪的老爷对她漠不关心,满心满眼只关心他即将到来的新女儿。
看到她害怕地捂着嘴,偷听到那恶毒的女人和管家密谋在老爷那吹她不祥,要把她送去庄子上,还吩咐车夫在路上把她杀了。
她害怕地回房间一遍遍低声哀求他回来,可是他却不在。
他看着她喝了奶娘的秘方身子却越来越差,受此打击后更是一蹶不振,没几日便病逝了,奶娘惊惶逃跑,她却无人发现。
原来她只有他了。
他抱着怀中渐渐开始腐烂的尸体,无措悔恨又委屈。
他也只有她了。
妖族在千百年前遭遇劫难,神魔二界在大战中陨落,人鬼仙三界自互相牵制,天道已经不需要妖族了。
他被父母取出妖灵毁了真身封印于凡界一棵树上,不知怎的竟和树逐渐融合,躲过了天道的追杀。
也许是天道从未将小小的他放在眼里。
封印之力越来越弱,他逐渐恢复意识破除封印。
他孤身一人承受着失去双亲,同胞,亲友之痛,对天道恨之入骨,只想苦苦修炼强到让天道不能小觑他。
却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孤独痛苦中淡去了恨意,只讽刺地想着父母将他留下的意义何在,活着还不如随他们一起死去。
他孤身一人游荡着,一个人坐看云卷云舒,斗转星移,世事变迁,羡慕过,痛苦过,怨恨过,最终归于平淡。
直到遇到她,他明悟原来他没有被神明遗忘,只是他的神明来的晚了些。
低眸看向她已冰凉僵硬的躯体,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失去她。
贪心也罢,自私也罢,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好。
他眸色深而阴郁,将妖丹喂进了她的嘴里,将她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她却看着他日日寡欢又沉默,她知道自已所做的一切。
为了不让妖丹腐蚀坏她的身体,他夜夜引人入室杀了后用魂魄滋养她,喂心头血缓解她的疼痛。
她却沉默地用折磨自已来拒绝他,也不再愿意搭理他。
他自知卑劣的囚禁了他的神明,恨他也罢,只要她还在。
“只是,能不能不要不理我,湫湫。“
他拖着残破的躯体从外头进来,不知怎的越来越多的修士总要来打扰他们,对付几人还好,对付一堆总是有些吃力。
噗——
他呕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雨水砸在他的眸子上,瞬忽越来越大,他抬眸看向立在窗外静静凝视着他的少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手无力地伸起,
“湫湫,理理我,咳咳咳”他止不住地呕出鲜血来,
“咳咳,好吗?”
他眸含希冀,却随着无情闭合的窗户,缓缓逝去,他笑了起来,雨水顺着面庞不断滑落,流进嘴里。
他呛着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可悲。
后来,他大炼邪术,只有这样才能在短期内提高实力,才能保护她。
可是,他心爱的姑娘,终究还是要放手的。
她应该轮回,拥有美好的以后。
卑微的朽木如何能意图自由的鸟儿,她当属于天空,而他该低于尘土。
在声声佛语中,他虔诚地吻了他的神明,和他想象的一般温软美好,可是他却觉得苦涩异常。
对不起,湫湫,我爱你,也伤害了你。
对不起,我骗了你,没有来世了。
他知道这次还是被神明遗忘了,不过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