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冬季有颜色,那应是一抹素白,被冬日凛冽的风削出清冷的气质。清浅早月生于萧瑟枝头,第二日,便是立冬。
清桅醒来时,有一些恍惚,眼前帏幔重叠,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她起床换衣,一身落霞红的裙褂和同色的绣鞋,铃兰还给她梳了俏皮又可爱垂挂髻,还难得的缀了首饰和绒花。
清桅抬眸瞧见镜中人,肌肤胜雪,美艳夺目,只眼尾拖着一丝疲惫,可见辗转难眠的一夜。她姗姗而出,刚从卧房来到正厅,便见两个丫头携了一众的丫鬟婆子齐齐地跪下,“祝小姐生辰快乐,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岁岁安康。”
清桅看着眼前情景,倒是吓着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给小姐祝寿啊~”铃兰抬头,开心一笑,眼里有心疼闪过。昨晚小姐从金府回来,脸色苍白,神情恹恹,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将自已一个人关在卧房里,谁也不见。
她问过山茶,才知道了金府发生的事情,她那么好的亲亲小姐,一向待人温良有礼,怎么能那么背后说她,而最主要的她那么敬重在意的老太太却也未帮她说一句话,所有人还都惦记着拆散她的婚事,她心里定然失望难过极了。
而今日是她十八岁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谁家小姐逢得此日,不是大办酒席欢庆祝贺,可宅子里一片宁静,半点声响没有,更遑论有人踏进园子里给小姐道一句贺。小姐自小在别处长大,旁人不知她生辰便罢了,如今这光景,只怕老爷也未必记得半分。
“快起来吧,铃兰、山茶,大家都起来吧,一会儿让人瞧见,怪难为情的呢。”清桅小脸微红,眸色淡淡,却也懂铃兰的一片心意。
铃兰和山茶起了身,其他人自然也跟着起来,又各自去忙了,不过大家这一跪也是没有白跪的,事后清桅让铃兰都给大家发了赏钱。
“小姐,用早饭吧。”铃兰说。
“好。” 清桅轻应一声。
只是清桅刚到餐厅,才缓和下来的心情又是一激灵,满满一桌子的菜肴,寿面、寿汤、寿桃……中式的西式的,铃兰数了一下,有二十多碟。
“这是大家的心意,天未亮就起来做了,忙了好几个时辰呢,小姐你多吃些。”铃兰说。
“可这也太多了……”清桅看着满满一桌子,一时有些发懵,“你们都拿一些去吃吧。”
“小姐先吃吧,今天您最大,这碗面是我和山茶一起做的,她做的面条,我煮的,你快尝尝。”铃兰端过面条放在清桅面前。
清桅看着铃兰,轻握着她的手,面前一碗清汤面,绿油油的青菜,旁边还有一个荷包蛋,很是可口,“那我就吃这个吧。”
“恩恩。”铃兰猛的点头。
清桅用完早饭,便像往常一样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刚出房门,一股劲风吹来,冷的清桅呼吸一窒,唇齿打颤,北平的冬天要比杭州冷得多啊。
在念福堂,祖母还是像以前一样,同清桅闲话家常,嘘寒问暖,清桅也仍旧微笑着一一应笑,偶尔玩笑几句,完全看不出昨日不快。她一直记着,当初她刚到沈家第一日,老太太就托人告诉她“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她一直记住,也一直照做。
祖母怎么看她,她改变不了,且应付着来,该孝敬孝敬,其他的再不奢望。
出了念福堂,到花满阁的时候,只见一身火红的六姐清欢从里面出来,红色的漆皮靴踩得铛铛响,高仰着头,用鼻孔瞅了她一眼,说了句“乡下丫头”,便扭着腰肢离去。
清桅也不在意,她一向这样,高傲的很,习惯了。进了屋内,清桅抬手见礼,便听见嫡母问她,“你倒是难得穿得这个艳丽,瞅着还不错,可是有什么高兴事儿?”
“没有,让母亲见笑,都是丫头们一时起意弄的,一会儿去上学就换了。”清桅说。
“嗯,女子还是清雅稳定些好。”沈夫人看堂下女子,半年之间,稚气褪却,倒是多了几分小女人的柔美娇俏,好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听说昨儿你也去了金府?”
“恩,去了,只是刚到就突然肚子疼,放下东西就回来了。”清桅解释,声音淡淡的,听不出真假。
“既然人都去了,就该正儿八经去给二姑姑她们见礼打招呼,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像怎么回事。”沈夫人语气严肃,“既然姓了沈,出了门,说话做事都代表着沈家,就该处处周到,免得落人口舌,说我沈家女儿无礼无教养,上不了台面。”
“是,母亲,我会注意的,今日下学便再去给二姑姑问安。”清桅诚声应答,却始终不看沈夫人一眼。
话都说到这份儿了,她仍是平静无波的样子,沈夫人也知道再多说无益,便让清桅回了。
清桅出了花满阁的月洞门,经过沈怀洲的书房,听闻有说话声,鬼使神差一般转了廊院就去了沈怀洲的书房。
她很少主动来见父亲,一方面他忙,日常早出晚归难得见到,另一方面,她与他并不太熟,见面也不知说什么,如何相处。
她进到院内,便见父亲正和慕青玄在打太极,有模有样,应该日常都有在练。院内的两棵大槐树落了满地枯黄,树枝光秃秃的,倒让院子里比起往常明亮不少。
红色的身影再明艳不过,一出现便吸引了两人的目光,沈怀洲见是清桅,微微有些诧异,他倒先开口喊了她,“清桅。”
沈怀洲看见正一步一步走来的清桅,眼眸有扫却风霜的明亮。他有九个子女,儿子俊朗帅气,女儿也是个顶个的漂亮,只这个小女儿,除了容貌漂亮精致,因养在南方,更是多了一份水灵和温婉。
清桅走至沈怀洲面前,抬手见礼,“父亲。”
“有事?”沈怀洲说完便有些后悔,他好些日子未见她,此时见着她,心里其实是欢喜的,只是习惯了一家之主的威严,一时说话有些生硬。
有事吗?清桅自已也不知道,她是临时决定来见他的,她也不知道为何,但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不吐不快,“我想回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