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辞楹搬了矮凳坐在院中的桂花树下,边给来福梳毛,边将父亲一案的线索在脑中又过了一遍。
她眼下有两个追查方向。
一是吴万林,章薪说过,吴万林与祜县私开铁矿一事有牵扯,吴万林虽死,账册虽毁,但吴万林的家人和手下还在,未必就不知内情。
二是箭矢指环,若是能找到指环的来历,兴许能顺着挖出案子的其他细节。
她去吴宅探过,吴万林的尸身还存放在大理寺,吴宅大门紧闭,看守众多,她不好混进去。而指环却来自民间,只要多方打听,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只可惜,她带着千萝和钟叔在街市上盘桓了两日,除了从一小乞丐口中得知,这指环在西郊出现过,便再无所获。
深秋已至,落叶随风卷出满院萧索。
“你说,我不会回了一趟京,杀父仇人没揪出来,还把自已搭进去了吧?”辞楹问来福。
来福正趴在地上悠哉悠哉地啃骨头,没搭理她。
“来,你闻闻这指环,明日陪我一同去寻它的出处。”辞楹掐着指环送到来福的黑鼻子前:“你的嗅觉最灵敏了。”
来福脑袋一偏,就着辞楹的手舔了一口,旋即振奋地“汪”了一声。
这算是答应了。
而她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松懈。
案子进展缓慢便罢,她的婚事也在风口浪尖。
虽说她已经尽力扭转了,但太子的婚事落定前,她的命运便如断了线的风鸢,根本不知是挣脱了束缚,还是会摔在阴沟里。
她也没法入宫打探消息,只能从阮应竹口中得知一些进展,而阮应竹每日都笑眯眯的,昨晚还对她说:“叔父听闻,中书省已经在拟旨了,有你的名。”
因那句“有你的名”,她愁得大半夜没合眼。
然而,就当辞楹以为皇家还在权衡时,来福陡然从地上跃起,耳朵一竖,朝着前院的方向就是一阵狂吠。
辞楹心中一惊,顿觉不妙。
紧接着,林嬷嬷便似脚底生了风,朝西院的方向奔得双肩直颤,往日的跋扈烟消云散:“辞楹小姐,诏书下了!”
辞楹愣了一下。
莫非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要嫁给太子?
沈皇后觉得她不足为惧,根本懒得管?
但她又觉得不应该,后宫中人哪个不是攻于心计,她都已经把野心明晃晃地摊开了,沈皇后怎会容忍!
她心中直打鼓。
前堂,一个着赤色褶皱流苏长袍、头戴云纹内侍帽的宦官坐在堂中,举手投足间尽显威严和华丽。
阮应竹躬着腰在他一旁叙话,笑容里尽是勉强。
辞楹不难猜出,这位应就是昭元帝身边的内侍监杨瑛了,他在昭元帝身边服侍了二十余年,说他是昭元帝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
看到辞楹现身,杨瑛扶着膝盖坐起,颇有深意地打量了她一眼:“阮姑娘,准备接旨吧。”
周菀身侧的两个丫鬟捧了水盂上前:“小姐,得先净手。”
辞楹照做,把手洗净擦干,而后同满堂的人一齐跪地。
杨瑛展开诏书,扬声念道:“大昱天子诏:益州刺史嫡女阮氏,毓质淑慎,才德兼行,不失幽兰之韵,温婉端庄,聪慧贤雅,尽显安正之美。朕心甚嘉,特赐婚尔为岑王王妃,望尔等琴瑟和鸣,携手共进……”
杨瑛的语调抑扬顿挫,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辞楹在听到“岑王王妃”四个字时,身体便已经僵住了,秋风裹着寒气扑面而来,她只觉耳里“嗡”地一下有什么撞了进去,而后便什么也听不清了。
不是嫁给太子!
而是嫁给岑王谢寻微!
像是被给了一颗甜枣,终于不用被困于深宫了,可转而又被人打了一闷棍,头晕目眩,恍若入梦。
杨瑛宣读完诏书,见辞楹失了魂似的跪着不动,以为她是太过惊喜无措,提醒道:“阮姑娘,还不接旨谢恩?”
辞楹猛然抬头,木然地扬起双手,捧过了那道烫手的赐婚诏书:“臣女,谢陛下隆恩。”
杨瑛走后,阮府的人也是一脸愕然,阮应竹以为自已听错了,特意把辞楹手中的诏书打开,又仔细看了一遍:“我分明给你姑母递过消息,让她务必劝住陛下,让你嫁给太子,怎么会这样!”
阮应竹气得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在堂中走过来,又踱过去:“一定是你的姑母没听我的话,这下真是,煮熟的鸭子飞了。”
辞楹嫁储君,对他、对他的两个儿子的官途才最有利,如今嫁给小岑王,明面上阮家虽也风光,可谢、阮两家这种微妙的关系,谁知谢寻微会不会拉他们阮家一把。
“唉——”阮应竹长叹一声,痛心疾首,最后拂袖而去。
阮淙予却不这么认为:“我倒觉得嫁小岑王比嫁太子好,毕竟是正妻,而且小岑王是长公主之子,这样的出身在京中也是独一份,多少女娘想嫁都嫁不成呢,阿姐,你说是吧?”
他说着,还特意撞了一下辞楹的肩,试图将沉闷的辞楹唤醒。
辞楹还沉默着。
她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慌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脑中又理了一遍,眸色沉了下来。
她已然明白,是自已兵行险招、自以为是了,沈皇后是何许人也,怎会只是阻止她进宫这么简单。
不害她性命,而是选择把她另嫁他人,已是沈皇后最大的仁慈。
而她没被赐婚给一个纨绔,或许有阴差阳错,或许是昭元帝仁厚,也或许姑母帮了一把。
无论何种因由,眼下看来,却是歪打正着。
若非要嫁一人,谢寻微已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回京本就是为了父亲,而父亲的案子终归绕不开三法司,如今谢寻微掌着三法司,她若嫁他,正好可以趁机接近他,借他的风去成事。
想到这点,辞楹心中释怀了一些。
她朝阮淙予看去:“你说得不错,近水楼台先得月,嫁给小岑王比嫁太子好,至少王府困不住我。”
“困不住你?”阮淙予一愣,似是有些好奇:“阿姐,你要上天吗?小岑王到底是武将之后,据说身手极好,你悠着点。”
辞楹:“……”
辞楹心想,先嫁过去,只要案子了结,以后天大地大,哪里没有自已的容身之所,左右谢寻微也不喜欢自已,应也不会拦着。
她又端起诏书看了一眼,直至看到末尾的“下月十八完婚”,眉头一拧。
这婚期可真够近的。
周菀自听了诏书后就没说过话,于她而言,只要这丫头嫁了便好,嫁给谁,她不在乎。
只是这嫁妆,她该如何筹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