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见过太子殿下。”辞楹从扁舟上走下,徐徐上前,到萧玄面前福了一礼:“臣女不知水榭中有人,擅自借船游湖,扰了殿下的清净,还望殿下恕罪。”
辞楹佯装经过,谎话张口就来,面上还带着偶见贵人的诧异与惊喜。
萧玄看着走近的少女,似是见到了一朵雨后仰头的白姜花,满目的欣赏与探寻:“阮姑娘说的哪里话,本宫倒是觉得姑娘的笛音甚妙,京中贵女多是研习古筝和琵琶,阮姑娘却是别具一格。”
许是饮了酒,萧玄的面上添了一抹红晕,举止比宫宴时放纵了许多,但身上浑然天成的清贵气质,又让他看起来不至于轻浮。
辞楹端然立于萧玄身前,眼里含笑:“臣女也想学古筝与琵琶,奈何臣女少小离京,容州那边请不到好的琴师,臣女又贪玩,整日里在山野穿梭,便就地取材,做了好些竹笛,向当地的百姓学了几支曲子,殿下若是不嫌弃,臣女家中还有好些上等的玉笛,臣女去取几支送给殿下。”
说着,当真转身要往回走。
萧玄刹那被她逗笑,唤回她道:“本宫不是因为笛子欣喜,而是因为见到了阮姑娘而欣喜。”
少年赤诚无拘的一句夸赞,让辞楹不经意间红了耳。
两人说话间,坐在水榭中的齐仲甫也捂着膝盖,站起了身。
夕阳西下之际,少男少女湖边邂逅,怎么看都是一段佳话,他一个老头子就没必要碍眼了:“今日多谢殿下款待,臣仓促回京,宅院还需翻新,就先行告退了。”
齐仲甫只粗略看了辞楹一眼,乐呵地请了辞。
“老师慢走,学生改日再去府上拜访。”萧玄向齐仲甫揖了一礼。
齐仲甫离开后,萧玄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想不到会在此地遇上阮姑娘,阮姑娘可曾用过晚膳?”
辞楹:“臣女已经用过了,多谢殿下挂怀。”
“也是,荟英楼是酒楼。”萧玄温柔一笑,让身后的小厮收了桌案上的饭菜,又添了茶水和点心。
傍晚的橙园绚烂惹眼,不经意间,水榭外的竹篱边已经有不少食客流连,但因萧玄在此,护卫们设了障,跟前不至于太过繁杂。
“在此相遇便是缘,阮姑娘,一起小坐片刻,赏一赏橙园的景?”萧玄倒是少年心性,见到认得的人,并没有什么架子。
“许多年不来荟英楼,这里似是变了许多,臣女记得,从前这片湖很荒凉,湖上也没有这么些水鸟。”辞楹观着湖光水色,感慨道:“如今这处倒修缮得如同江南水乡了。”
听了这话,萧玄想到自已还没去过南方,不觉心血来潮,问辞楹:“书上说,南边的山更高,水更清,人更内敛含蓄,是真的吗?”
辞楹:“南方的确山清水秀,但人性哪能一概而论,无论何地,总有粗犷豪迈之人,也不缺心思细密之人。”
萧玄又问起了南方能不能看见海,冬日里冷不冷,是不是不会下雪,需不需要炭盆取暖之类的话。
辞楹哭笑不得,只得一一告诉他:“臣女去过的容州的确靠海,但是容州府衙却离海很远,臣女只去过一回,海边风景确如书上所说,无边无际,恰如望不到头的天穹。益州则属西南,多山,但四季如春。南方的冬日几乎不落雪,即便落雪,隔日也都融化了,多穿一层夹袄便能过冬。”
萧玄在宫城中长大,从小被寄予厚望,每日里除了学习治国之道,便是在昭元帝身侧接受治国方略的考问,身边的人总对他说,他肩上的担子很重,所以他鲜少有这般无所顾忌闲聊的时刻。
“阮姑娘。”萧玄忽而唤了她一声。
夕阳余晖似金粉笼在天穹,清风拂开细柳丝绦,辞楹在湖边看着景,萧玄却看着她。
“臣女在。”辞楹回过头来。
萧玄的面颊灼热,心也不知被什么抚了一把:“阮姑娘,你进宫陪本宫吧。”
辞楹心里咯噔一跳。
她今日前来确有引诱之意,但是听到萧玄如此清澈的嗓音,她却心虚了,她在借这场邂逅做一个从他身边逃跑的局。
她用心险恶,而他却不知。
她沉吟了许久,直至冷风拂面,她恢复了一些理智,才下定决心将这场戏唱到底。
她迎着萧玄炽热的眼神,试探问道:“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殿下想让臣女入宫,臣女自会欣然接受,可是臣女的父亲常对臣女说,这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臣女斗胆问殿下一句,臣女可以实现这一愿景吗?”
萧玄抿着唇,半晌没说话。
昭元帝让她相看王妃,他相看了,宫宴结束后,他其实只挑了辞楹一人,但是昭元帝、太后、皇后,所有人都不满意,他们说阮家的门第已经衰落,阮应淮只是一个四品刺史,哪怕阮家是书香门第,阮辞楹也担不起正妃之位,他们让他从沈、王、卢三家中挑一个正妃。
这么多日,他举棋不定,试图用沉默来反抗他们。
可又能怎么反抗?
昭元帝只剩他一个儿子,他一出生便肩负着天下,他无法随心所欲,他若无状,这个王朝便岌岌可危。
辞楹见他不说话,继续道:“臣女一直很羡慕景和帝和辛皇后,他们二人相濡以沫几十载,哪怕辛皇后出身不显,景和帝却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人们常说,男子若真心爱一人,断不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哪怕是拼了命,也会将她捧到与自已比肩的位置,臣女不知这些话是对是错,但终究还是抱有这样的遐想。自然,臣女也知道,臣女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与太子殿下说这些,但臣女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臣女有可能会进宫,还望殿下莫责怪臣女口无遮拦,臣女只是想知道,殿下究竟是如何安排的?”
辞楹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想只做侧妃,想他为她争一争。
萧玄的十指已攥成了双拳。
他看着立在斑斓霞光中的辞楹,沉默了许久。
他也是眼明心亮之人,眼前的女子虽然貌美,却也野心勃勃。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想将她留在身边,她身上有一股自由恣意的魅力,那是他自小便缺失的一种美好。
他忽而生出了一个念头,或许他也可以效仿景和帝,硬气这一回。
“阮姑娘,可以借你的小舟吹吹风吗?”萧玄忽而起身,面朝着残阳的方向。
辞楹眉眼微拢,不解地看着他。
萧玄却已然抬步朝水边行去,先迈上了摇晃的舟头,稳住身形后,又朝辞楹伸出了一只手。
“阮姑娘,已经到了回宫的时辰了,可本宫还想同你再说会儿话,什么都可以。”夕阳洒下漫天的金粉,铺洒在少年的肩头,少年的眉眼干净如玉,引着她一步步朝前。
“好。”辞楹点头,伸手在他胳膊上虚扶了一把,跟上了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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荟英楼的二楼雅间中,谢寻微松散地坐在矮几旁,翻看了几眼辞楹托四溪转交给他的手札,身侧还煮着一盅茶。
四溪趴在窗边,朝水榭的方向望了许久,眉头越皱越深:“殿下,我们为何要在这?”
莫非是要看阮小姐和太子泛舟湖上?
可这位也没看一眼啊!
茶香在雅间中四溢,谢寻微在雾气中抬眼:“担心有人对太子不轨。”
四溪百思不得其解:“太子身边有护卫。”
谢寻微:“太子是储君,他的安危关乎大昱朝的未来,本王将他的行踪透露给了居心叵测之人,万一有人要害太子,本王岂非成了罪人?”
四溪:“殿下是说,阮小姐居心叵测?”
谢寻微瞥了下窗扇,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朦胧的天穹和几枝树影,但他也能想象天穹底下正发生着怎样旖旎的一幕:“本王没说过,是你说的。”
四溪愕然,越发觉得自家主子这两日嘴上格外不饶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然而,还未等四溪问出下句话,窗外传来“噗通”一声巨响,四溪定睛一看,大呼一声:“不好了,太子殿下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