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江畔南园,冬至夜宴。
百官、使臣,命妇先入,由谒者导引,按位次身份落座。
座定,响起一声尖锐的嗓音,众人起身弯腰,只见皇上皇后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身后跟着大皇子萧梧幽、二皇子萧桐清、驰柔公主萧宓、程闻音、郡主萧南嘉。
待其落座,百官再行跪拜礼。
待萧越一声“都坐吧”,大家才重新落座。
礼毕,乐起,宴开。
魏桢看着眼前的南华舞女,罗袖香动、红渠袅袅,娇艳如花,心中慨叹,好不容易求得父皇让他南下,真是不虚此行。
他端起酒来抿了一口,眼角突然瞥到了皇后座下第二个位置上有一位女子。
眼熟得紧!
他往姜允之那方凑了凑:“姜大人,南华何时有了一位公主?”
姜允之的酒还来不及咽下,只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五味杂陈:“据说是南华皇后的义女,萧梧幽的未来皇妃。”
“据说大人与风阁主颇有些交情,你有没有觉得,她长得好像凤玺宫那位少宫主凤闻音。”
姜允之一时语塞。
什么交情?
他与也她已经三年未见了。
可那句“压根就是”却也不敢轻易说出来,只好点头道:“是有些相似。”
闻音察觉到魏桢那方投来的打量的目光,垂下眸子装作不认识。
萧梧幽又寻着她的目光,发现了那个盯着闻音打量的魏桢,又勾起闻音说他带她去青楼的事,眸中暗结了些寒意。
魏桢幽幽觉得后脑勺发凉。
李兰舟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向闻音,瞧她只顾着埋头吃菜,对人事什么的一副全然不关心的样子,摇了摇头。
那日一剑让他担心了许久。
四面八方的许多目光,让闻音这顿饭吃得有些不识滋味,却又吃得很饱。好在宴后大家可自行游玩,她逃也似地窜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萧梧幽见她逃窜的背影,本是想跟上去,却又来了两个同他寒暄的大臣,绊住了他的脚步。
“少宫主,别来无恙。”闻音正沉浸在这新鲜的空气里,不料从身旁走来一个老熟人。
“姜大人啊!好久不见,一切可好?”
姜允之有些踟蹰,闻音自是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风阁主她现在在凤玺宫里。”
“她不是没回你的信,是这两年她任务重,不敢与你联系。”
“你的信,她都看了。她很好,你的玉佩她一直戴在身上。”
姜允之每次都会被这个家伙的直截了当惊住。这寥寥数语已经道尽了他所有的疑问。
他正欲道谢,闻音又说:“明年开春她要来,你要等她吗?”
姜允之微笑着,向她作了一揖。
闻音看他走远的背影,不禁替他俩的爱恨情仇唏嘘不已。她往江畔走了走,突然漫天大雪降了下来。
“下雪了,凤闻音。”
这一幕不禁让魏桢想起与闻音的初相识。
寒境驻扎两军,为了统一步调却总要分出个主帅,区分的法子也简单,就是二人比武,胜者为帅。
他比闻音去得早,冷不丁得冒出一个来抢帅印的人,心里不痛快得很。当日提了剑就同她打了一场,却被她那把锋利的无垢剑削掉了几缕头发。
所谓不打不相识。
闻音有勇有谋,相处下来他不得不打心眼里喜欢这人,可她私下里总是闷闷的。
那日玉带江畔,她穿着一身银甲白裘,牵着一匹红棕色的宝马静静地伫立着。人间四月芳菲尽,可北境将至五月仍然积雪未化,寒风凛冽地又吹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将她映衬地愈发落寞。
他鬼使神差地说了这句:“下雪了,凤闻音!”
闻音正对着图南江面,望着飘然落下的雪花出神,而身后这句熟悉的话和熟悉的嗓音,不是出自魏桢那厮又是谁!
闻音转过身来,坦然一笑:“好久不见,桢兄。”
魏桢知道凤闻音是个姑娘,却也没真的见过她穿成这样,还怪好看的,赛过所有他见过的女子。
大美人啊!
“解释呢?”他挑着那剑眉问道,容仪俊爽,薄唇勾起玩味的笑容。
“我有什么要同你解释的?”闻音翻了一个白眼,语气间流露着熟稔。
魏桢叉腰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咱俩也是过命的交情,你就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放着堂堂凤玺宫少宫主不做,跑来做南华的大皇子妃是为什么!”
“你个夯货!我……”
“闻音。”萧梧幽撑着伞,拿着一件裘衣走来,声音温和。
他自顾自地路过魏桢,将伞递给闻音,为她披上裘衣,再将伞接回来才回头冷冷地瞥了一旁的魏桢一眼,道:“三皇子可是迷路了?”
迷路不迷路的……可总不能当人家未婚夫的面说自已是专门来寻人家未婚妻的吧……
他就坡下驴:“正是。”
“那便与本宫一同走吧。”
三人就并排走在这南园中,雪越来越大,三人执两伞并排而行,时不时有路过的臣子命妇向萧梧幽行礼。
直到行至了空旷处,萧梧幽才说道:“三皇子想听的解释本宫来给。”
“闻音以妻之名代凤少宫主,她代的人是我。”
魏桢的眼睛黯淡了下去。他并不为萧梧幽是凤焮震惊,倒也不是他提前就知道,他在意的是“以妻之名”四个字。
可他与她之间本就隔着难平的山海,如今不过是距离又远了些罢了。
北固与凤玺宫几百年来唇齿相依,西盛对北固虎视眈眈,他来南华本就是为了两国相交。父皇有意让他求娶南华南嘉郡主。萧梧幽既是凤焮,于他此行的目的更有利一些。
他换上笑颜,故作轻松地说道:“既是如此缘由,那本宫就提前祝二位白头偕老。”
宴席收尾,魏桢坐上马车回了驿馆,深深庭院里,只见李兰舟正坐着发呆。他踱步走近,道:“李大人何故在此?”
李兰舟起身向他作了一揖:“没见过南华的雪,一时贪看住了。”
“这雪与西盛有不同么?”
“裕都城极少下雪的,下了也堆不起来,若想看一场苍茫雪景只能去高山上候着。”
魏桢叹了口气:“真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北固每逢降雪,大雪封路,生民寒饿,死者甚众。”
“雪北香南,迥然不同。”
“李大人的父亲可是李翊明李将军?”魏桢问道。
李兰舟点点头,北固与西盛边境一向不太平。从前是北固想要邻近的几座城池,眼下是程云泽想要整个北固。
“你家皇帝是要我北固俯首称臣啊!”魏桢操着手感慨道。
李兰舟瞥见角落里颤动的树枝,起身向魏桢作了一揖,擦肩而过时低声道:“若有可能,我希望北固永远不要低头。”
魏桢看着他走远,反复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
这个李兰舟不是程云泽的近臣么?
他兀自喃喃道:“雪北香南……”
长长的宫道,萧梧幽与闻音牵着手静静地走着,掌心传来的阵阵暖意熨烫着彼此。
“今日,兄长可是吃醋了?”闻音瞧着这一路萧梧幽有些沉闷,不由地问道。
萧梧幽没有反驳:“一见着他就想起你说得他带你去醉云楼的事,便瞧他横竖也不顺眼起来。”说着,他的眼神又突变的凝重起来,“北固太子魏棣寒疾愈发严重了,魏桢此次来是来求娶南嘉的,将来,他也许要坐那北固皇位。”
“南嘉?父亲会答应吗?”
萧梧幽摇摇头:“不会。父亲向来瞧不上这种拿女儿做交易的办法,姑姑嫁去东安的事从小就是父亲心中的一根刺。”
确实,萧越素来硬气,在南华女子的地位也要比他国高得多。
萧越曾遇迂腐酸儒道他不讲伦理纲常,他当庭反唇相讥:“妇生汝身,恩重如山,却得汝轻视!尔等伪善之徒该早早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