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的清风夹带着水汽透过窗吹进了船舱,一夜高热闻音还在睡着。纳雪守在舱内,藏秋和倾碧守在舱外。一夜顺风船已经行了很远,即使是有追兵,也难以追上。
沧城渡口。
闻音换上绛红色女衣裙,腰间束着雅青色腰带,她挽着倾碧的胳膊,倾碧理了理她鬓边被江风拂乱的发丝,男子满目温柔,女子笑颜如花,如何看都应当是一对感情深厚的世家贵族的后人。
倾碧看着闻音明亮的眼睛,心中又苦又甜。苦的是不过是逢场作戏,甜的是哪怕是戏他也有片刻的岁月用夫君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直到将她送到那人身边,如今就像是偷来的幸福,让他看不到结果,又看到了结局。
饶是如此,亦知其不可而为之。
饶是如此,已是今生之幸。
饶是如此,我亦无悔。
四人两两下了船,扮作族中兄弟妯娌,换上马车从沧城出发往南华驶去。
而程云泽的人马也将将从船上将两位负伤的将领和活着的侍卫们抬下船来,就这么抬着二位上了马车去了宫里,又抬着下了马车到程云泽面前。程云泽看着铩羽而归的二人,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太后前脚被幽居于行宫,终身不得出,后脚聚宝寨又没了,是一笔一无所获损失惨重的赔本买卖。听说李兰舟刺了闻音一剑,程云泽心下有些后悔,也许不下活捉的命令直接将她杀了倒是干净些,人活得无聊了就爱找些事情给自已添堵。
如今脱了掌控,下回见面 指不定是如何的场景。他挥了挥手,命太医随着二位随府养伤,他坐在案前看着闻音的画像嘴角噙着冷笑,若有所思:接连送了两份大礼,第三次怕是要来要我的命。
***
萧梧幽三日后收到了菀水玉传来的消息。一向稳重的他从案前失态地站起,碰到了案上的茶盏,吓了一旁看公文的萧桐清好大一跳。
“兄长,出什么事了?”
萧梧幽沉着脸没有说话。前些日子他还夸她是谋定后动的稳当之人,没想到竟然悄无声息地以身犯险,在西盛搞了这么大的动静,还受了伤。萧梧幽拽着信纸的手紧了紧,他沉声吩咐道:”司岩,沧城到南华所经关口布线蹲守四人,三男一女或两男两女者要盯住了,其后若有追兵就地格杀。“
这些年每每闻音受伤的消息传来,萧梧幽都会是这样一副阴沉的神情。萧桐清见他这个模样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定是那程闻音,他那不让人省心的未来兄嫂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萧桐清忍不住起身伸手将萧梧幽手中的信纸夺了过来,他倒是要瞧瞧这个小姑娘都干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萧桐清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捅娄子的,好比是虎口拔牙。
她是真敢啊!
闻音坐在马车里,吃着松子,模样很是惬意。纳雪有些担忧地问道:”少宫主,咱们不多带些人手万一遇到了追兵怎么办?“
闻音抓了一把松子给她,道:“自会有人替我们安排好的。你莫要思虑太多,会老得快的。”倾碧听了在外嘴角勾起一抹不置可否的淡笑,若说想得多,怕是没人能比她心中的算盘打得更快。
出沧城关所时,四人就被人拦下了。
守城士兵拿着身验,打量着倾碧与藏秋:“南华严家人?
“何时来的沧城?”
“上月初二。”
“车里何人?”
“是在下的夫人与弟妹。”
闻音撩起车帘,声音温凉和缓地说道:“这位官爷,您既有疑便查一查吧,查清了我们也好继续赶路。”端庄得体,与平时张扬的模样判若两人。
士兵拿着画像细细比对,画中之人与眼前这位倾国倾城的贵家娘子的眉眼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犹疑间,听到城外闹哄哄一阵,行人围成一圈。
倾碧疑惑道:“前方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知官爷要找的人与我家夫人有何相似,还请官爷尽快决断。出门在外又带着女眷,我等还要在天黑之前赶到落脚的地方。”
守城士兵犹豫不决之时,忽然又听见有人喊:“快让一让,让一让,马惊了。”原来是路旁停着那拉货马车上的货物刚好坠下来落在马蹄下惊着了那马。
事出反常必有妖。士兵觉得这些事叠在一起怎么想也不对劲,可场面实在乱,他不得不暂时收起画像转身维护这城门口的秩序。严家这样大一驾马车堵在这里不是办法,他只得悄声叮嘱了身旁之人两句暂时放行。
他的声音虽低,倾碧却也听得真切,他说的是“让下一个关口的人细查此辆马车”。可既然有胆量这么做,自然也并不担心沿路盘查之事,离裕都越远,安排各种动作的机会也就越大。
何况,南华皇宫里坐着的那个人,心思缜密,自然会想办法护她周全。既有人想办法,闻音自然也乐意少操心些。
行至半路,纳雪别有深意地看着帘外,说道:“凤焮少宫主这一走就是三年,假如今生没有遇见他,公子你会不会喜欢上旁的什么人。”
闻音垂下眸子,摇头笑道:“这个世上啊,最无用的便是假如、如果、若是之言,一半是对旧事的后悔,一半是对将来的期待,可说到底,已然发生的和来不及发生的都是不可触碰之虚妄,唯有眼下才是真的。所以我既遇上了他,你所言的假如于我今生而言便已不再成立。”
他们当闻音瞧不出来,闻音自然也乐意装傻。倾碧眼底偶尔流转的情愫好似星辰灿烂,她岂会不知。可与他们之间除了男女之情,还有至亲挚友的相伴之情,若为了区区情爱就故意刻薄疏远,那是愚蠢。
不管是相伴十年的倾碧还是生死之交的魏桢,她都能感受得到他们待她的不同。但对她来说,既相遇便不能辜负,同行的每一天都应当倾心尽力地对这些人好,哪怕有一日不再相伴身边,回想往事之时也不会后悔。
闻音看向车外,缓缓道:“至于你说的那种喜欢,在我看来人与人相交并不一定要真的区分个什么身份,何种位置。我既视你为珍宝,自当尽力呵护,望你平安,盼你喜乐,世上之情不论类别,究其根本皆是如此。”
藏秋听着里面的谈话,忍不住瞟向身旁的倾碧。倾碧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只因他在极力克制:这个小狐狸话里有话,原来一直都是知道的。她知道,可还是愿意一如既往地待自已好,因为她将自已视为至亲,她不愿意让自已难堪,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