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下起雨来,道路变得更加泥泞湿滑,山上有不断滚落的泥土和碎石,马车也越发难行驶。闻音在马车里紧紧抱着自已的小身子,缩在一处,东倒西歪。
颜父是个斯文人,经历这没日没夜的亡命奔波,年事已高的他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再加上郁结于心,猛地一口血喷出就晕了过去。闻音见状惊慌失措抱着外祖父,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给外祖父服下。
“不好,他们马车受惊了!”
受惊吓的马拉着马车狂奔,突然马车车轮撞上山上滚下的落石,往山坡下侧翻而去。见状,跟着保护的人加快速度奔向马车,又连忙放出信号,分成两拨往坡下寻找出事的祖孙二人。
夜色黑黑,原本驾马车的侍卫此刻有心无力,腿被轧断的树干扎破了,无法动弹,颜父中途滚出头砸到了树干上,生死不明。小闻音连人加车带马得滚下去,马车摔的粉碎,闻音头也磕破了,雨水带着血往下流淌,鹅黄色的衣衫上血色渐渐染开来。她虚弱地站起身,一声声地叫着外祖父,看不清路滑她不停地摔倒,又不停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黑得摸不清东南西北,雨淋着,风吹着,恐惧与无助吞噬着,她感觉很冷,冷心彻骨。头上的伤口被雨水泡得也疼极了,身上一片火辣辣,可她此时根本顾不得。
她几乎用尽全力摸黑走到一棵大树底下,打算暂时停下盲目的寻找,存一些力气等等晨光,于是缩着小身子瑟瑟发抖地坐在树下,口中呢喃着“不怕,闻音不怕”,终是挨不住昏了过去。
一夜过后,雨过天晴,阳光透过枝叶照入林子,泡过一夜雨水的土很软,脚踩在枯枝败叶上也能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林子里响起,惊起林中的鸟儿:“公子,马车在这儿,但未发现闻音小姐!”萧梧幽闻言转过身来,他将手中的玉萧握紧了几分,沉声道:“继续找。”这荒山野岭,飞禽走兽的,莫不是被抓了去?萧梧幽有些后悔,他也许应该在姑逢山脚就将人拦下,就没有眼下这些事情了。
少年飞身上树,又从这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眼睛仔仔细细的扫过目之所及的任何地方,在东侧草丛里,他发现了一只沾满泥土大约能见白色的绣花小鞋。梧幽立即向那方飞去,捡起鞋子,握在手里,他再度仔细地环顾四周,在一棵树下,发现了那个满身狼藉的小女孩。
闻音此刻早昏迷不醒,身子滚烫。
梧幽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执玉箫吹出悠扬的乐声,那些正在西边坡下寻找的人,听见箫声急忙赶来。
“去落霞峰。”
在梧幽的脑海里一直有段记忆,既模糊又深刻。他拉着一个小婴儿的手,说他要娶她做妻子,他记得她叫闻音。
这些年这件事时不时就被家人拿来打趣,但当年的小小孩童哪里懂得情爱是何物,想来是年少无知罢了。
这九年来他一直在落霞峰和凤玺宫辗转,没有回过南华皇宫。爹娘得空便带着弟弟来看他与他在落霞峰住上些日子。
西盛国和南华国虽不交恶,但皇族之间却亦没什么往来,所以自别后他再也没见过闻音。只是时不时有人会飞鸽传来闻音的消息和画像,这个人是裕都名妓菀水玉,是娘亲安排在裕都的线人。
菀水玉传来的消息上常常说的都是闻音的日常琐事:如闻音和某大臣府上小公子大打出手;如把别家小姐绑在树上一天一夜;如偷溜出门玩儿差点被卖入青楼;如把黎妃娘娘的爱猫关在箱子里,宫人们找了好几天;又如把敬王爷那只天上有地上无的名贵鸟儿给放跑了……
因此大臣上门讨说法,逸王赔礼道歉的事情时有发生。
有人说惜缘郡主的淘气劲儿,颇有逸王儿时的风范,逸王每每闻之只得扶额长叹:这小祖宗委实是因果报应!
从菀水玉传来的消息中,梧幽也只是觉得这个闻音十分是个活泼有趣的小人儿,也是仅此而已。
不过娘亲当年与逸王甚是臭味相投,都是不着调的主,闻音的性子想来娘亲会十分喜欢了。
不料,九年后的重逢竟然这样的情形。
那日他正要前往裕都调查凤玺宫宫人神秘失踪的事情,半路被拦下递了一封急信:盛国生变,逸王夫妇有难,颜家父亲与闻音前往姑逢山祭祖,唯恐歹人伤之,速相救。
他与手下一面召集附近凤玺宫的暗线往裕都城救逸王夫妇,一面骑马带着十来人赶往姑逢山。
当时姑逢山下,太子的人早早就等上了。
萧梧幽吩咐道:“杀,要干净。”吩咐完,自已牵着马走向丛林深处,寻一大树坐下休息,并不打算露面。司岩与顾衡对视一眼,活了十几年,如今第一次下山,就得大开杀戒。
顾衡从怀里掏出针袋,拔出四根,分了司岩俩,“剧毒。”司岩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两人十分默契地寻好位置,将针飞入四人胸口,堪称完美!二人处理得妥帖干净,空气中也闻不见一丝血腥味。
待其他人清理干净现场,大家正打算上山寻找,却遇到三人驾车下来,身后还尾随着十来人!
心中顿觉不太妙!要无声无息抹掉这十来个,还得下会儿功夫,先跟着!
“咱们山下的人呢?”
“应当是出事了。”
十来个贼人面面相觑,他们本就在暗,不料身后还有黄雀,不得不纷纷戒备起来,但奇了怪了,之后的一路又十分平坦。
直到帝王崩逝的钟声接连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萧梧幽等人终于寻着颜父停车的机会,闷声干大事,滴血不沾身。
一行人将将处理干净想缓口气,就见马车调转方向,往回走,“他们还有什么去处?”
萧梧幽淡淡说道:“三生楼。”
到落霞峰的第二日,闻音高烧未醒,颜父先醒来了。萧梧幽赶忙来探望,老人家躺在床上气息不匀,见来人缓缓说道:“老夫感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可看到老夫的孙女?”
萧梧幽坐下来,“颜爷爷,闻音她还在未醒来,但无大碍,您放心”。
颜父心里一怔,突然瞪大了眼睛警觉地看着萧梧幽。见状,萧梧幽微微一笑安慰道,“颜爷爷莫担心,我是萧梧幽。”
颜父这才想起来,南华大皇子萧梧幽,小时候跟闻音定了娃娃亲那个。
“梧幽殿下莫怪,九年前见殿下时还是小孩子,殿下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老夫都认不出来了。”
颜父眼中涌上悲痛:“殿下,老夫这身体怕是不能再照顾闻音了,还记得小时候您曾说长大了要娶闻音,但毕竟是太久远的事,老夫并不强求。只是如今逸王府家破人亡,闻音一个小孩子怕是难以独自生活,还希望殿下以后照拂一二。”
萧梧幽知道,颜父已经是回光返照,所诚恳又郑重地承诺:“颜爷爷放心,只要以后闻音愿意,梧幽当年说过的话,永远作数。若她不愿,她便是我的妹妹,我定会护她一世周全。”
“我想再看她一眼……”颜父说着,声音微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掉。
萧梧幽上前将颜父扶起,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轮椅上。他轻轻地推动轮椅,缓缓地走向闻音的房间。
房门打开,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颜父看着闻音静静地躺在床上,那惨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让人心疼不已。
颜父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闻音的脸颊,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他喃喃自语:“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颜父的手逐渐变得无力,最终缓缓垂下。
萧梧幽和下属们默默地站在门外,望着阴沉的天空,心情沉重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