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着粗布短褐,布鞋上全是泥土,身上斜斜系着个包袱,那包袱系得紧紧的,看起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男人喝完一盏茶,突然涌入许多下人开始安置屏风。舒云姑姑行至男人身侧说道“先生见谅,我家夫人体弱,只能隔着屏风相见。”
男人站起来抱拳行礼道“冒昧来访,夫人能见我已经很好了。”
舒云见男人的行事做派不像是市井泼皮,稍稍放心了些。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屏风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些拖沓,可以听出走路的人走得极慢。
男人对武安君夫人的身体有了清楚的认知。随即起身行礼“贸然来打扰夫人,是小可失礼,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可不得不走这一趟,望夫人体谅。”
魏氏刚刚坐下,听得男人这么说,觉得这男人很是知礼,对他在府门外做出的事情又多了分好奇。
“先生不必多礼,不知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回夫人,雇主在交给小可货物之前,曾仔细嘱咐过,交接货物前,需要小可向夫人问个问题,用以确认夫人的身份,希望夫人不要见怪。”
魏氏更觉得好奇了,到底是谁送的什么东西,搞这么些弯弯绕。但她耐得住性子,“你说吧,我能回的,一定回。”
男人见她不生气,心下也松了口气,问道“不知夫人的儿子,白公子,最喜欢吃雍城哪家点心铺的点心,那个点心叫什么名字?”
乍一听见儿子两字,魏氏不由得悲从中来,仲儿失踪三个月了,生死不知,怎么能让她不忧心?她害怕没有仲儿的消息,又害怕有仲儿的消息,一天天的这么熬着,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见自家夫人毫无预兆的流泪,舒云心疼死了,疾步从屏风后走出来,指着男人说道“你这泼皮,是故意拿我们夫人寻开心是吗?明知我们公子失踪多日了,你还拿我们公子说事,其心可诛!”
男人见舒云生气,也知道这个时候问这个不合时宜,可是要确认武安君夫人的身份,他也只有这一个问题的答案,一时间百口莫辩。
“舒云,舒云,回来!”魏氏叠声叫着舒云,把舒云的怒气叫了回去。
“先生勿怪,小童没有约束好下人,请问先生,问这个问题,可是有我那可怜的孩子的消息啦?”魏氏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
“这。夫人先回答了我的问题,等我将东西交于夫人,一切自会明了。”男人也不好明说,只能委婉道。
“好,好,好。仲儿最爱吃的是雍城西边那家没有名字的点心铺子里的核桃糕,那家铺子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是仲儿在城里闲逛的时候发现的,那家的糕点特供女闾(春秋战国时期官方青楼的称呼)但只有核桃糕合他的口味,我平常不允许他去那些地方,他只能去那家铺子里买。”魏氏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就说道。
男人点点头,伸手摘下身上的包袱递给舒云。
魏氏又开始流泪,从舒云手里接过包袱,颤抖着手去解包袱的带子。
男人不能明着出声提醒,只能说一句“夫人保重身体,身体要紧。”
魏氏看见包袱里的信和一些菜干,愣了一下,突然笑出来。
舒云看见里面的菜干也是哭笑不得。
魏氏刚笑了一下,忙反应过来男人这么谨慎的问题所在,忙让舒云清退左右。
魏氏绕过屏风就要给男人跪下。
男人也不敢伸手去扶,这武安君夫人这么柔弱,他怕他要是碰一下,伤到这夫人就不好了。索幸他比魏氏跪得还快,膝盖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听得人牙酸。
魏氏被他这一手整得不会了,愣在原地。
舒云忙上前将男人扶起来,“先生这是做什么?倒显得我家夫人不懂礼数了。”她语气里带着笑,让气氛不那么尴尬了。
“夫人若是要谢,等日后谢我家主人就是,小可担不起夫人这么大的礼,夫人还是快些看信吧。”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魏氏也不固执地坚持要行礼,拿起信看起来,信挺多的,用绢布写了四块,叠起来厚厚的。
本来说第二日寄信的,可是王戎去找母牛母羊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白仲就每天写点儿,等王戎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写了挺多了。
魏氏看着白仲对他失踪的事情寥寥带过,只叙述了前因后果,主要写的还是他在双岐家每天做了些什么,认识了什么野菜,得知那些菜干是自已儿子每天照看的,魏氏心里五味杂陈。
她这个儿子被她养得过于天真,对很多事情都不敏感,比如说她在府里的地位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稳固,比如说老爷对只有这一个儿子的不满,认为是她对后院的姬妾下手……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吗?其实她也很厌烦,她与武安君的结合不过是政治联姻,是秦王为了拉拢武将安排的,她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但这些年,为了给仲儿一个完整的家,她看着武安君的脸色哭,看着武安君的脸色笑,只为了让武安君做一个合格的父亲。可仲儿渐渐大了,武安君这么些年都生不出儿子,对他们母子愈发不待见,这次仲儿失踪,武安君都没有过问一句。
看着,绢布最后,那笔触飞扬的一句“仲儿在此颇为喜乐,较雍城更甚,只希望能与阿娘一同感受,阿娘勿念。”
仲儿的开心,她在字里行间都感受到了,那些对农事的描述,对山野的描述,也让她心驰神往,她竟不知她的仲儿,能有这么神采飞扬的时候,她想去看看,看看她的仲儿在山野间飞奔,也去看看仲儿描述的山间美景。
下定了决心,魏氏擦干泪水,歉意地对男人笑笑。“让先生见笑了,还没问先生怎么称呼,有些事,可能需要先生帮我,魏澜拜谢。”魏澜起身郑重给男人行了一礼。
“夫人不必多礼,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行。至于我,我叫蔡泽,夫人叫我蔡大就行。”蔡泽笑着说。
一盏茶后,偏厅里,舒云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
小厮丫鬟们鱼贯而入,舒云抱着晕倒的魏澜,指着蔡泽说“快!把他给我扔出去,快!”
蔡泽一脸着急“这位姑姑怎么不信呢,我真是受人之托,来送令公子的遗物的,姑姑不感谢我就算了,到叫人把我扔出去,算什么事啊?”
“把他嘴塞上,给我丢出去,丢远点,去找疾医来!”舒云和几个丫鬟一起把魏澜搬到偏厅后的小塌上。
蔡泽被丢出来的时候,街上人正多,有好事的,直接上前去问蔡泽犯了什么事。
“你说说这什么世道啊,我好心给他家送他家公子的遗物,饭都没吃一口就被丢出来了。”蔡泽没好气地说道。
“兄弟你也是倒霉,早点儿回家去吧,这家夫人还是个脾气好的,要是别人,你腿都要断完了。”问话的人听完,同情地拍了拍蔡泽的肩膀。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见蔡泽一瘸一拐走远,默默退了出去,往雍城内城走去。
当晚,武安君夫人怒急攻心昏迷不醒,时日无多的消息在雍城上流圈子里不胫而走。
魏府,魏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正收拾行李打算去武安君府常住。
“怎么会这样呢?下午还差人来说,好些了,有精神多说几句了,这才多久,竟都不成了。”魏夫人看着在房里走来走去的魏冉说道。
“夫人,叫上永儿和荣儿去书房,我有事要说。”魏冉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匆匆往书房而去。
不多时,魏府能做主的人,都在书房里了。
“我打算把你们小妹接回来。”魏冉在绢布上落下最后一个字,轻声说道。
正在擦泪的魏夫人一顿,两个儿子虽然惊讶但是也没什么反对情绪。
“你们都不反对的话,我现在就进宫面见君上,最迟明早,接你们小妹回来。”魏冉见没人出声反对直接说道。
“爹,我跟你一起去吧,咱们一起也有个照应。”魏荣嘴快直接说了出来,一旁的魏永默默闭上嘴。
“行,这件事情得快点办,你们小妹等不得了。”魏冉这句话的尾音都带上了这焦灼。
“夫人,澜儿那边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让澜儿答应回家住,她最是守礼,只怕是不肯回家,你多劝劝她,就说她爹想她了,让她回家。”魏冉握着老妻的肩,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宠得如珠似宝,却不想如今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