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快来临,他已经逐渐和我们熟悉起来了。
草原,辽阔的草原,天还未全熄灭,星星像窸窣的盐粒一样散开在天幕之中,远处的雪山像匍匐的巨兽一样,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感受到人类对高天的敬畏,我的孩子和我的妹妹都陪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凝望那辽阔的高天,我在和他们讲星星的故事,我忘了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在很久很久以后,海上航行着一艘很大很大的船,船上有一位金发的公主,公主有一颗很大很大的葡萄藤,那颗葡萄直立起来可以一直盘绕着延伸到天上。
一天,她遇见了个戴帽子的小孩,小孩问她:“公主殿下,你的葡萄藤可以爬到天上,那你知道天上到底有什么吗?”
天上有很多盯着她们看个不停地眼睛,但从前她说出来根本没人相信,于是她告诉他,天上什么都没有。”
“小孩也不相信,她只好告诉他,天上有很多星星一样的眼睛,小孩还是不相信,于是他顺着葡萄藤爬啊爬,爬啊爬,再也没人见到他下来了。”
我问他们:“你们相信吗,天上全是像星星一样的眼睛。”
“我相信姐姐。”
小蝴蝶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她的眼睛比星星还要美丽,注视着我,里面是毫不掩饰的信赖。
我的情绪柔软了下来,我把她抱在怀里,用手揉乱了她的头发:“不用害怕,在某些时候,星星也只是星星而已。”
高大的青年侧躺着看着我们,不发一言,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我伸手同样揉乱了他的头发,他红着耳朵不满,却乖乖的没有躲开我的手。
我们躺在热烘烘的羊群里,有不肯老实睡觉的羊伸出头来啃我们的头发,被青年伸手推开,虽然他总是不很肯说话,但他接纳了我们,成为我们的家人,用自已的方式保护着我们。
我从没问过他们的名字,不是因为他们不重要,正相反,我是那种会坚定选择少数人的类型,我期待可以给他们带来美好的一切,而不使任何有害的东西去伤害他们。温柔的风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羊群,为了给我们带来一阵凉爽,我不可以没有家人,家人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这也许就是我的执念。
我取出长笛,手指按压,一首简单悠扬的小调就这样出现,遥远,辽阔,惆怅,好像在叙述一曲充满遗憾的故事:
牧草,羊群,篝火,还有欢歌笑语的牧人,几位老人正拉奏着我认不出的乐器,吟诵着我叫不出名字的史诗,被所有人瞩目的能歌善舞的美丽姑娘,对上圈外高瘦小伙热切的眼,绽放出含羞又热烈的笑,跳舞,歌唱,旋转,没有人能不被感染,没有人能不欢欣,就连那颗沉寂的心,都和着歌舞发出了砰砰的鼓动。
我的孩子眼睛亮亮的看着,眼中好像有什么在滚动,激动,开心,感激,还有一点点委屈,他的嘴唇蠕动,唤出一声无声的……
“妈妈。”
欢歌载舞,真挚淳朴,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一切不是……就好了。
风带来了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雨冲散了她们,就像风吹走了沙,一路走好,我放下手中的长笛,青年手中撑着黑色的大伞,向着我们倾斜,风雨只将我们鬓发的沾湿,他的肩膀却已经湿了大半。
我把小蝴蝶抱在怀里,靠他更近,将他也完全拢在伞下:“世界记住了她们,草原记住了他们,现在你也可以记住她们。”
我将骨质的长笛带给他:“如果想她们了就吹响它吧,即使我们不在你的身边,它也会回应你的期待。”
他亮亮的眼看着我,由里到外透露出温柔:“嗯。”
正是为了这样的眼神,为了回应这份期待,我想我又可以披荆斩棘,无所畏惧了。
……
今天她们也没来,青年低着头失望的想,他手中拿着刻好的小人,他把它放在了正对着屋门的小桌上,这样,当她们推开门就会看到。
心里有什么拉扯着他,让他频频回头,手与脚万分沉重,拿不起轻巧的背包,迈不出离开的第一步,这就是不舍吗,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是因为,他已经把她们当做了家人吗。
可他还是离开了,这场萍水相逢的缘分,也终会有离散的一天,他的责任和张家的责任,都在催促他,该启程了,这里停留得,太久了,他拿起收拾好的背包,最后看了一眼的院子,他背起行囊,迈出的脚步再不迟疑,雪上的足迹越发坚定的向前,向前,最后消失在一片茫茫之中。
伴随着一阵飘落的飞雪,我和小鱼从雪后走出,极目远眺,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长的山脊,我推开了屋门,摆设明明没少,却觉得空空荡荡,就连最后一丝暖气都已散去,桌上的三个小人,栩栩如生。
我多想回应你的每一次期待,可原谅我的怯懦和自私吧,如果不道别,是不是就不算离别,我们终会有,再相见的那天,也许那时……
“时间不多了。”
带着兜帽的青年迷茫的说出了这句话,他显然不明白自已为什么说出这句话,他跌跌撞撞的从一人宽的缝隙中出来,回头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两扇巨大无比的青铜门,门上刻的是恶鬼在十八层地狱受刑的浮雕,其中一副倒吊着被烈火和寒冰烧灼的骷髅十分显眼。
“蝴蝶。”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他不知道那是谁,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人,他还想再看看其它的,但它们都太高了,隐藏在无边的黑暗里,看不清晰。
他哈出一口白气,这里真的很冷,地上的泥土比铁还要硬,但他却热的冒烟,他穿着一件很厚的狐狸皮草,黑色的,它的手感十分柔软,带着大大地帽子和毛茸茸的领子,很暖和,脖子上缠着一条红色的方格子围巾,勒得他快要喘不上气,手上还带着厚厚的皮革手套,整个人臃肿的像雪人。
旁边还有一个大背包,里面是灌满的水壶、罐头、泡面、火腿肠和压缩饼干。这些都是他准备的吗,他有些疑惑。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离开这里,否则一会人面鸟就要归巢了,张麒麟披上外套,捡起地上的包,脚步轻而迅捷的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