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一道矮瘦人影在地上怪异的爬行着，它似乎很是孱弱，每动一下都要在地上趴上好长一段时间，若不是它的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只怕会被当做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尸体，在这里是多么不起眼的存在，但跟在它身后的肥硕老鼠并不这么想，它们身上长着恶心流脓的疙瘩，留着口水，不详的红色眼睛死死的盯着它，只等它再也无法动弹，就要上前享用这无力挣扎的新鲜美味。滚烫的地面把它贴着地面的皮肤烫的全是燎泡，又在爬行中被蹭破，血肉模糊的一片，不过比起那些只剩骨架和碎肉的家伙来说，它无疑是幸运的。
“哥……哥……”它的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哥哥这两个字如同它的信仰，早已经没有知觉了的身体，在这两个字后又往前挪动了一米。
握着**的手松了松，那一瞬间它似乎是失去了意识，随着胸膛微弱的起伏，它跌入了临死前的美妙幻梦中。
……
海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连绵不绝，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并且逐渐从虚幻变得清晰。
月光如水，洒落在她的眼皮上，那并不温暖的光明将她唤醒，芥川银抬起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居然趴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眼前是一片盛开的紫藤花，她起身走到船舷边，眼前是城市里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漆黑的海面，咸腥的海风吹拂着，摇晃着船上的灯笼，水里却没有它的倒影。
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超乎了她的想象，比哥哥讲的故事还要令她感到震惊，她愣愣的看着，直到一声茶杯与桌子碰撞的响声将她惊醒。
在紫藤花的掩映下，一个身着白色花嫁，却只以水仙花做装饰的美丽女人，和一个有着海草般长发，夹着带铃铛的樱花发卡，身着粉红色和服的女孩对坐着，在一张小桌前饮茶。
是她们！是那个带她去找哥哥的女人和她牵着的奇怪女孩！
“你看起来很疲惫，要来喝杯茶吗。”女人素白的手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推给了她，她头发上素雅的水仙花随着她的动作舒展着身体，短短的一瞬，仿佛是一场错觉。
银没有去接那杯茶，看到她们那一刻，她已经想起来了，她们的初遇。
“求您救救我的哥哥！他被怪物吞进肚子里了，但我知道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银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恐惧与痛苦烧灼着她的心，她用力的将额头和身体紧紧贴着甲板，小小的身躯不停的颤抖，不知是为这魔鬼般不可思议的手段，还是为生死不知的她哥哥而担忧，亦或者全都有。
“很强烈的愿望，但是很可惜，我从不救人。虽然生命的贵重无法衡量，高贵的灵魂亦不可多得，但这些都不是我出手帮你的理由。”女人毫不动容，然后伸手轻柔的擦掉对面小姑娘故意弄到脸上的糕点残渣，因为这是全心全意爱她的人，也是她全心全意爱护的人，对她这样的小心机便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我，我可以向您献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和灵魂。”听说妖怪都喜欢吃掉人类的灵魂，她有些害怕，她在颤抖，因为生命对于未知和死亡都有着天然的恐惧，但她的信念却越发坚定，她是哥哥的全部，哥哥也是她的全部，如果没有哥哥……不，不能没有哥哥！即使要用她的命来换哥哥的一线生机，哥哥他真的，已经付出的太多了！
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渐渐挺直起来，带着慨然赴死的坚定：“尊贵的大人，求您救救我的哥哥，只要能救回哥哥，无论你收取什么报酬，我都会心甘情愿的为您奉上。”
“真是可爱的决心啊。”女人漆黑的眼注视着波澜起伏的大海，风起，云涌，水推，船移，甚至鱼与海鸟的嬉戏，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而没有破绽，或者说，没有人觉得那是破绽，世界的一切不平静都隐藏在水面之下。
她因为思考的过于投入而陷入了沉默，银不安的抬起头偷偷打量了一眼，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又低下了头，忐忑不安的继续等待，掐紧了握成拳头的手，好像那等待屠刀朝她脖子落下的囚徒。
也许多个下属也不错，但这份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而她……银的脸被几根长长的指甲捏起，她迎上了女人深邃的眼睛，那漆黑的眼荡开了迷雾，没有眼白的眼睛像是吞噬所有光的黑洞，又有无数星星在其中晃动，她觉得好一阵眩晕，像是穿过了漫长的岁月与时间，好像自已也被吸进了那双眼睛里。
记忆，无数的记忆，包括那些她自已也不曾在意的，她的出生，抱着她轻轻摇晃的温暖双手，落在脸颊充满爱意的亲吻，第一次睁开眼睛，摇篮外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然后是被设计后染上赌瘾，陷入赌债的父亲，酗酒后被殴打痛哭的母亲，哭泣，谩骂，暴力，饥饿，议论，在大雨夜里绝望奔逃的母亲，将她孤独的抛弃在遥远街边冰冷的垃圾桶中，还有迎着曦光终于向着她奔来的，哥哥。
漫长的审视结束了。
“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场等价的交换，你真的想好了吗，这可是余生漫长而弥久的痛苦啊。”她问。
“是的，大人。”她答。
“你将会被死亡遗忘，再怎么坚韧美丽的灵魂，也会被时间污浊，最后像一滩融化的烂泥，不死不活的存在这个世界上。”
女人笑盈盈的眼中，如同被风吹皱的一汪秋水，而在笑容更深处的是疲惫，也是麻木。
“我……我不怕，大人！”她恐惧的答。
“那么，便与我签订契约吧，如此你的生命，你的身体，你的灵魂，还有你的未来，就全由我收下吧。”
女人放开了她的脸，长长的红指甲在茶杯上点了点：“这场无趣的复仇，还是早些结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