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惶恐中,我好像看到了,世界的真相,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用那些远比人类强大的多得生物,来供养人类,只等祂们成熟,就将祂们宰杀,流尽祂们的每一滴血,剥掉祂们的皮,烹煮祂们的骨,炙成一锅美味佳肴,来庆贺,人类戴上桂冠。
而我,我是谁?我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我的身体在变幻不定,在虚实来回闪烁,几个来回后,那种被什么盯上的恐怖慢慢淡去,我是谁?我想了些什么?
……既然想不起来,便都不重要。我慢慢向前飞去,我隐约记着……
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我看到了那港口的万家灯火,远远看去是那么温暖,如同在地上流动的星星,让我心生欢喜,我渴望着,奔跑着,跌跌撞撞的向着它靠近,直到接近之后才发现,所有的温暖都只是错觉,事实如此冰冷,我慢慢停下了脚步,世界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我跌倒在地,一只手将我捧起,一个好听的女声诧异:“这里怎么会有一只受伤的百灵?”
啊,原来我是一只百灵。
我张开嘴,婉转的鸣叫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哀婉悲切。
“既然你与本仙有缘,便跟本仙回家吧。”那个女人说,我被她轻柔的拢入袖中,感受到了温暖,我闭上了眼睛,安静下来。
再次醒来时,我在一只精美的笼子里,渴了有甘甜的泉水,饿了有美味的小点心,待我吃饱喝足就站在横木上悠闲歌唱,没有风吹雨打,没有烦恼,这样的日子十分安逸。
某一天,我听见两个声音在谈话,美貌的女子声音清冷:“既然帝君喜欢,那便与帝君吧,只是这鸟儿……,罢了。”
我被由一只手,交给了另一只手,稳稳当当。
“多谢了,流云。”沉稳的男声说。奇怪,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
一路行行停停,我没有感受到太多颠簸,我被带到了一个山腰漂亮的亭子中,放在一张石桌之上,我从笼中远眺,山谷中全是美丽的花朵,和翩翩起舞的蝴蝶。
“我一直在等一只,不会回来的蝴蝶。”宽大袍子笼罩着的高大青年,他没有看四周的大好河山,美丽梦幻的花谷,蹁跹的蝴蝶,而是紧盯着笼子里的小鸟。
我在精美的笼子里优雅的梳毛,又是一个奇怪的“人”,怎么会有“人”会对着一只鸟说话,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又”?
“我听蒙德的风说曾经见过她,可我赶去时,她已化为游鱼离开了,我想再去寻她,却又无法脱身,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见我,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但我似乎没有为她担心的资格……,但是树说她回来了。”
漂亮的眼睛看着我,一眨不眨。我啄了两口饱满的种子,又饮了一口水。
“你终于回来了,蝴蝶,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他的手用力的按住胸膛,眼眶也越发红了,竟然开始流泪:“对不起。对不起,那时候我退缩了。对不起,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身边。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对不起,……”
道歉,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如果你一定要一个承诺来使你的心平静的话,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不会原谅,永远不会。
那是对我的过去,我所遭受的苦难,我失去的生命的不尊重,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所以,其实无所谓恨你,更无所谓原不原谅。
我无法原谅的是,因为你一句话而心软的自已。
我将自已生命与尊严置于何地呢,泥土或是尘埃?还是别人的脚下?
我从来是一个如此傲慢的人,咬碎了牙可以往肚子里咽,被打碎了傲骨可以拖着躯壳行走,向来自已承受所有苦果,却无法忍受你将我的一颗真心,抛入冰冷的泥水。
我看着溅落于地的泪珠发呆,也许想了很多,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地上长出了一丛丛锋利的纯金之花,这样的花,也许会吸引蝴蝶吧,可它真的不会割伤蝴蝶脆弱的翅膀吗。
我不喜欢这样沉重的氛围,我准备离开了,一层岩元素将笼子牢牢覆盖,原来他从未打算放我离开。
“抱歉,但是,不要离开好吗?”
我照旧吃吃喝喝,只是不在歌唱,单纯没有心情,和他待在一起,我总是没有什么快活,即使他给我吃最好的点心,住最好的笼子,喝最好的水。
青年脸上落寞,高大的身形在风中显得萧瑟:“是我糊涂了,为蝴蝶准备的礼物,怎么能打动一只百灵。”
他托起笼子,在与我对视时,露出一抹看似温和的笑:“你想见见铜雀吗?他一直,很想你。”
铜雀,我的羽毛颤了颤,又是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名字,我恍然间看见一个单薄消瘦却无比温暖的少年,我想见见他,有一种迫切的冲动,我鸣叫着快步跳过去,啄他的手催促他。
“呵。”他的嘴里吐出一声自嘲的轻笑,还是加快了脚步。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他用神力将我的笼子罩住,自已却走在雨中,什么都不做,任由雨水湿透了他的长袍。
“你也会为我心疼吗?”我仿佛听见他在问,可我看向他,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不紧不慢的走在这雨中,被雨溅起一层薄雾,我恍惚看见了一场暴雨,一位狼狈的小姐,也这样跟在我身后,她的眼睛紧紧地跟随着我,在我快要跌倒时,无数次伸出手,又无数次将手收回。
用怎样辛酸的泪浇灌一朵爱之花,才会结出这样苦涩的果,我的舌头也莫名苦涩起来,一直从舌头苦到舌根,对美味的点心,和甘甜的泉水也失去了兴趣,于是恹恹的缩在角落。
“见不到他,就这样让你失望吗!”他冰冷的语气,好像冻结一切的寒霜,明明没有沾湿半根羽毛,我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寒冷。
他加快了脚步,我们到了一座倒塌的庙宇,从恢弘的建筑外形还可以看得出曾经的辉煌,从歪倒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倒塌的供桌,破碎的神像,洛满的灰尘,被搬空的屋子,长的比人还高的荆棘与杂草,如果不是祭祀的香炉太过沉重,只怕什么也无法留下,也许终有一天,什么也不会留下。
“铜雀庙。”他的声音低沉:“他死在了一次与魔神余孽的战斗中,他是一个英雄。”
我看到了神像中他虚弱的灵魂,因为长时间的无人供奉和祭祀,早已陷入看不见的沉睡,这就是他所保护着的人啊,这就是祂们拼尽一切保护的人啊,如此的薄情,如此的健忘,如此的贪婪。
神看不见什么,他们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的,赖以生存的信仰。
“我们都会迎来这一天,也许还等不到,人类完全不需要我们的那一天。”他平静的说,我却感到了莫大的悲哀。
祂们什么都知道,却都选择了平淡的面对自已的终局,我在笼中发出了尖利的鸣叫,悲戚如杜鹃啼血。他将我捧到眼前,鎏金的眼注视着我:“我不在乎人类如何对我,我在乎的只有你。”
浓郁的金染上了忧郁的蓝,空洞的黑,憎恶的红,我终于意识到,他在恨我。
只有带着恨的爱,才会如此刻骨,如此痛彻心扉,如此难以割舍,他恨我教会了他爱,却又将他割舍,他用漫长的时光来回忆,来将我铭记,来理解爱,又用后半生来感受失去的痛苦,时光带给他的,没有解脱,只有越陷越深的执念,成功将他自已锁入,名为我的牢笼。
被困在笼子里的明明是我,可受刑的却好像是他。
这份本不该存在的爱,深深地伤害着陷入它的每一个人。
我突然明悟,我改变了他,给了他一颗心,他不再是它,那块沉默的无知无觉的石头,他也不再是祂,那个高高在上的无欲无求的神,他也不再是她,那个高贵的,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小姐。
我是必须经历痛苦才能破茧的蝴蝶,是转瞬即逝的烟火,是注定只能灿烂一时的生命,我不该与祂相遇,不该爱祂,更不该让祂爱上我,这是我的罪孽,可是这醒悟太晚,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再一次感受到了遥远星空中传来的拉扯,我在慢慢挣扎的上升,就像蝴蝶破茧一样,最后从束缚我的躯壳中脱离,化为一只巨大的蝴蝶。
脱离囚笼的蝴蝶扇动翅膀,如梦似幻的浅金色颗粒从翅膀上落下,将青年笼罩,他挺直脊背,慢慢跌坐在地上,垂下头,脸上露出了轻柔的笑容,他落入了一场美梦,一场名为蝴蝶的美梦。
我在继续上升,托举着我的躯壳,我看到了巨渊破碎大地,海洋淹没陆地,沙漠吞噬绿洲,飓风吹开风雪,雷暴笼罩天空,一切都在变化,再见了……再见了。
雨停了,晴空又统治了一切,一片山崖在昨日的暴雨中滑落,漂亮的花海被填成平地,再也看不见一丝痕迹。谁在梦中卑微的哭泣:“不要这样无情的对我,哪怕是恨呢,哪怕你恨我!”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握紧却放手,得到却失去,沉醉却苏醒,那颗由她而诞生的心,仿佛被密密麻麻刺成了筛子。
“蝴蝶……”
蝴蝶的梦该醒了。
祂伸出手,拽住了空中的某一条线,牢牢地拽在手中,和自已打了死结,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笑容:“哪怕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