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宁从来没想过会在安晨冬家看见这个人。
过年走亲访友是跑不掉的,他在京城朋友也少,安家是必须得去的。
手里提着点心和酒,他站在安府门口,跟送客的安晨冬走了一个对面,而被送的那个客,他认识。
关六爷茶馆那个掌柜的!
付宁一愣,能跟安晨冬走得这么近的,如果不是他家的实在亲戚,就只能是密友了。
对面掌柜的也是一愣,但很快脸上就挂上了喜庆的笑容,迎面一抱拳,“过年好!”
付宁还了礼,脚下也没有停顿,直接就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大有,自已到老夫人院里磕了个头,这年礼就齐了。
安晨冬送了客人,急急忙忙跑回来,拉着付宁拐进了自已的小院子。
“静安,正好你过来,咱俩说说今年的计划,过了年我们要回宣化,估计就没有时间再回京城了,我就在果子园等着你了。”
安老夫人这几个月的力气没白费,她拉着儿子到处相看,想着这样安晨冬也就没有时间再跟那些志同道合的人联系了。
不过现在看来,她这个目的是没有达到。
而且更让老夫人高兴的是,自已儿子看上了自已娘家那边介绍的一个姑娘。
本来她还怕族里给说了南边的儿媳妇,婆媳两个习惯差得远,说不到一起去,现在是自已老家过来的女孩儿,真是让她跟三伏天里喝了口冰碗儿一样畅快。
年前的时候,两家的八字就都合过了,等出了正月,她就带着安晨冬去宣化下聘,如果顺利的话,今年秋天就能办喜事了。
这个岔一打,付宁就把刚才那个人给丢到脑袋后面去了,他的实验数据都印在脑袋里了,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把分析结果拿出来相互印证一下。
而且他的计划也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现在跟安晨冬最后再确定一下,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开干了。
等到正事干完了,付宁也该走了,安晨冬一边往外送,一边说,“静安,刚才黄掌柜的还打听你来着,我就说了说咱们两个育种的事情,他对你兴趣还挺高,没准儿哪天也能找你聊聊呢。”
黄掌柜的?就是你刚才送的那个?
安晨冬对上了付宁的眼神,非常坚定的一点头。
“他是你们家亲戚?”
“不是,但跟我父亲私交甚笃。”
这句话的含金量相当高,安晨冬的政治倾向付宁是知道的,能跟他相谈甚欢,那这位是什么人不用想都知道。
而他跟安老大人私下往来紧密,说明安氏一族在京城的棋局开始落子了。
不过看着老想把自已绑上船的安晨冬,付宁也挺无奈的,但这个一根筋确实是好心。
“放心吧,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我不会推辞的。”
一语成谶!
付宁再见到这个黄掌柜的是在连府,那时已经是春暖花开了,他正跟连安说着话,会叔进来说:“大爷,丁先生说的人来了。”
丁先生就是那个帮付宁登报的办报人,前两天请连安吃饭,说是有事请他帮忙,到时候有人上门找他,今天这是来了。
付宁本来是站起来要告辞的,结果人还没出门,一眼就看见来人了。
“黄掌柜的?!您怎么来了?”
来人也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见认识他的人,右手手指动了两下,付宁跟付闯在一起待得时间长了,对这个动作特别敏感,登时身形一转,就站到连安椅子后面去了。
“什么人?”连安微微转了转身子,小声儿问他。
付宁的眼睛没有从来人的身上挪开,用手掩了唇形小声说:“安晨冬的同路人。”
连安眼神一转,站起身把付宁挡住了,往前走了两步,一抱拳,“先生贵姓?丁兄说有事相商,那就不算是外人,您请坐!”
“在下免贵姓黄,今天来确实是有事想请连大爷伸个手。”
黄掌柜的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大大方方的往连安下首一坐,用手比了付宁一下。
“没想到在您这里还能见到熟人,我跟这位付先生颇有缘分。”
“缘分不敢当,倒是黄掌柜的身份多变,让人琢磨不透。”付宁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接他的话头,只是转着圈儿的打太极。
“我也不跟两位绕圈子,丁先生和安先生是什么人,您们心里都有个猜测,我就实话实说了,听说连大爷在刑部大牢那边有些关系?”
“是有两个朋友,但是品阶不高,怕是摸不到什么机密。”
“我们不是要搞什么机密,是想通过您的关系打听两个人。”
黄掌柜的向门外张望了一下,确定门外无人,才小声跟连安说,他们有两个同志,前几天行事不慎被抓了,想找人看看他们的情况,如果可以给送点儿衣物吃的进去。
“他们犯什么事了?”
面对连安的问话,黄掌柜的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他们想炸死载沣,没成功。”
嚯!暗杀摄政王啊!
付宁的耳朵唰的一下就立起来了,怎么没成功呢?!
黄掌柜的解释说,他们那个暗杀小组本来是准备在什刹海的银锭桥底下安放炸弹,等载沣走在桥上的时候引爆,当时就能把他炸死。
可是行动的时候出了岔子,炸弹是在晚上放的,白天目测的距离不准确,安装的时候发现拉火的电线短了几寸,没办法只能重来。
正收拾的时候,醇亲王府正好开了门,有人打了灯笼出来,他们就只能把炸弹留在那里,人先撤离了。
等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却发现炸弹没了!
他们的负责人当时就要求暗杀组立刻撤退,但是执行暗杀任务的四个人心存侥幸,觉得他们的炸弹用的是一个铁壳子,会不会被过路的老百姓当成废铁捡走了。
等了几天都没有动静,他们觉得如果是朝廷的人取走了,现在肯定已经是满城风雨了。
一点儿动静没有,说明事情并没有暴露。
刺杀载沣是同盟会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为了这个事情,几位同志在京城潜伏了很久,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多,现在万事俱备,就差这临门一脚。
他们觉得放弃太可惜了,于是派了两个人去日本取炸药,打算重新来过,剩下的两个人就守在打掩护的照相馆里没走,当场就被人给抓住了!
付宁听着觉得这几个人何止是心存侥幸,简直就是拿敌人当傻瓜了,暗杀这种事,一击之下,不管中不中,立刻都要远遁千里的。
黄掌柜的说完了前因后果,站起来对着连安行了个礼,“连大爷是丁先生引荐的人,但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您伸手是道义,袖手是本分,我们不强求,如果您要是去检举,付先生知道我的落脚之处。”
话音落地,他转身就走了。
付宁看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这事儿你管吗?”
连安摩挲着脑袋上的青茬,过了半晌说:“不着急,我先看看。”
他说是看看,又过了两天,付宁再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桌子上放了几张纸。
见付宁进了门,他把纸递过来,“写得挺好,是个人物!”
付宁低头一看,纸上写着一首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这诗他知道,“汪兆铭?!刑部大牢里是他?!”
“你知道这个人?”
付宁点了点头,知道!当然知道!这家伙可忒是个人物了!
他真不如现在就直接没了,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大哥,能不能托你刑部大牢的朋友给他下点儿药,直接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