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仙走了,约好了秋天出发的日子,也带走了果子园里所有违禁的东西和人,付宁说得对,可以不怕牺牲,但是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这个庄子已经是半暴露了,不适合再做隐蔽据点了,安晨冬也一样,李大夫没有再交代他什么事情,只是让他好好做自已的事情。
目送着李飞仙跨出了院门,付宁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身后“啪”的一声,一本试验记录被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付静安,你可以不参与,但是你不能把我的事情也搅和没了,这个庄子是我家的,在这里我说了就算!”
看着怒火中烧的安晨冬,付宁是有些意外的,他也没干什么啊,“你急什么?”
“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家已经是危急存亡之际,我辈本就该将生死置之度外,能救国纵是千刀万剐又有何惧?!”
安晨冬对着他这一通慷慨陈词,手里比比划划的,差点儿戳到付宁的眼睛,一下子就把他的火儿给拱起来了。
付宁把试验记录放到一边,“你冷静一点儿,我说得有错吗?你想要救国,这没有问题,但是得量力而行啊!”
他拍着手底下一摞的研究材料,“明明是可以活万民的人,非要到刀枪堆儿里打滚,你比那一颗子弹值钱多了!”
“现在是要救一国于水火!活万民不是最紧要的事情,就像晚晚的家人,那样的愚民活一万,活十万又有何用?!”
“但他们是这个国家最广大的基石!只有他们活下来了,大河涨水小河满,国家才能有后劲儿,他们动起来了,国家机器才能效率运转!”
“那也得先有国家的独立强大,才能有更多的有知识的人去广开民智,才能教化万民!”
“救一国跟活万民在本质上不冲突!你明明可以在自已的专业上有所建树,却偏偏要去干自已干不了的事儿!你连手枪都不会拿,除了白白丢了性命,还能干什么?!”
……
付宁和安晨冬爆发了自从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一场争吵,还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气得付宁掐着安晨冬的脖子晃了两下,然后起身就出去了。
他怕自已再待下去,就该忍不住把对面这大哥的脑袋砸开看看什么回路了。
大有站在院子里手足无措,他第一次看见自家少爷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劝。
看着付宁往外走,他手抬了两下,最后也没拉住他,只能小声说了句“谢谢”。
等到了晚上,付宁还是气得睡不着,在炕上来回翻烙饼,这个书呆子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村子里是很难保有什么秘密的,特别是他们两个吵架的声音还是挺大的,第二天付宁在村里的地位猛然提高了一截。
郭庄头甚至杀了只小公鸡,连晚晚都吃上了鸡汤面,他端着酒给付宁满上,说了一句:“付先生,我们全村的人都谢谢你,现在世道乱了,谁都不知道将来什么样,但是能安稳一天是一天啊!”
吃完了这顿饭,付宁一个人走在地头上,看着叶子都开始变黄了的玉米地,脑袋里转着刚才那句:谁都不知道将来什么样。
郭庄头说的是一点儿都没错。
付宁知道辛亥革命并不彻底,后面紧跟着二次革命、护国、护法、东征、北伐……,还有连年的军阀混战,所以他对现在的局势有些意兴阑珊。
这是因为自已开的是上帝视角。
但是对于安晨冬、李飞仙,还有罗旭、付闯,他们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
摆在现在中国面前的是一片漆黑,根本就没有方向、没有光、没有路。
而他们这些想要救国的人,只能燃烧自已为光,倒在地上铺路。
现在不能摸着石头过河,因为他们自已就是后来者的石头。
那些只在书本上见过的曲折和坎坷,就是他们摸索前行的一生。
所以付宁想要跳过过程,直接得出结果,可是现在距离十月革命爆发都还有八年,中国的这道难题,连个“解”都没写完。
中国的近代史就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无数像安晨冬这样的人,试遍所有的方法,只为了给国家找一条出路。
这个过程伴随着无数的失败,在失败的基础上前进,每一步都是血淋淋的。
是这些人的牺牲,用自已的血肉铺出了一条出路,自已有什么资格站在高处评判他们的行为呢?
秋天的风已经有些凉意了,吹着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付宁开始反思自已言行。
他不想让安晨冬掺和到武装暴动里去,除了能力原因,自已也是有私心的。
他们今年的研究有了大进展,主要靠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大片试验田,这是安家的庄子,如果安晨冬不在了,那他的实验也就停止了。
做研究是个烧钱的事儿,他可没有这么大的财力支持,所以安大人可以说是自已的金主爸爸,当然就不希望他出什么事了。
想明白了的付宁决定回去给安晨冬道个歉,昨天确实是冲动了,但是他的立场不变,安大人可以在暗地里给予同盟会支持,但是他绝对不能冲到前线去!
支持革命的方式有千千万,为什么不选一条效率最高的呢?
想好了说辞的付宁刚一迈进院门,就被大有拉住了,“付先生,您可回来了,我们少爷从昨天下午就没吃饭了,这一天也没出屋,谁都不搭理,眼瞅着都一天一宿了,您想办法劝劝吧!”
安晨冬气性还挺大,付宁掂量着得先把这个僵局打破,要不人家不理他,说什么都没用。
他趴在大有耳朵边上说了几句,大有点点头撒腿就跑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馒头,夹了块儿咸菜。
付宁把晚晚抱过来了,让孩子拿着那个馒头,又指了指紧闭的房门,交代了几句。
付晚晚抱着馒头,摇摇摆摆的走到门前,伸着小拳头砸门,“大大,安大大,吃饭!”
她砸了没几下,门“吱呦”一声就打开了,安晨冬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一双熊猫眼,他气鼓鼓的跟条河豚似的,狠狠瞪了付宁一眼,弯腰把孩子抱起来了。
“晚晚,这么大劲儿敲大大房门,手疼不?”
看着孩子摇了脑袋,他又看了一眼付宁,把馒头从孩子手里接过来,一转身又回屋了。
付宁赶紧跟着就挤进去了,“慕寒,我昨天太急躁了,给你赔礼了。”
看着他深深一弯腰,安晨冬脸上神色好多了,“我知道你也是担忧我的安危,都是好意。”
把话说开了,其实也就没什么了。
安晨冬三口两口就把馒头咽下去了,“静安,我知道你虽然是个旗人,但是想让国家好起来的这份心跟我们是一样的,咱们俩没有那么大的分歧。”
“那当然了,救国是应该的,我就是觉得你给自已的定位不对,就算你进了革命军,也不应该是那个冲锋的,你明明更适合管后勤。”
付宁接着劝安晨冬,就算是一定要进军队,那里面也不全是打仗的啊,还有不少后勤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明明是一个好的后勤人员,为什么放弃自已的优势,非得上战场呢?!
安晨冬把馒头吃完了,就跟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反过来问他,“你说我得参加训练,哪儿能练这个啊?”
“这玩意儿哪有摆明面上教的啊?要不你问问晨风,看看欧洲那边有没有专门的学校,而且这个事儿得看天分,估计你够呛。”
安晨冬没搭理付宁给他泼的冷水,一拍桌子,“我跟你们一起去洋行,我也买把枪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