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闯的脸隐在黑暗里,半晌无言。
付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着急,我们还有时间,你慢慢考虑。”
三虎媳妇的尸首找到了,丧事就得正正经经的办,不管三虎他娘乐不乐意,赵青山也压着她出了钱,这关系到村子的形象,可不能马虎了。
大家都忙活起来了,三虎也顾不上再问付闯,瘸着一条腿到处张罗,不仅人瘦了不少,胡子拉碴的更显老了。
付闯没有往上凑,但是付宁知道他好几天都睡不好了,往往自已睡着的时候,他坐在那儿琢磨,等自已醒了,他躺在那儿睁着大眼望着房顶。
等到三虎媳妇正式入了土,付闯对付宁说:“哥,咱们是不是该走了?这些日子没下雨,路上硬实多了,等回了京城我就该回日本了。”
行,付宁什么也没问。
后山上他们种的黄豆已经熟得差不多了,正是可以煮了吃的时候,两个人把秧子都连根拔了,打成了一梱一梱的给赵三爷送过去了。
三爷家的地离河道近,今年冲倒了不少玉米,这些黄豆多少能回点儿血,他们摘了卖鲜货也好,晾干了收起来也行,青秧子还能喂牲口。
赵三爷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把豆子都留下了,让他们走的时候把屋里的东西拉下来,放在自家院子里,保证丢不了。
等到他们临走了,村里相熟的人都来送他们,三虎也在人群里,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付闯,一句话都不说。
那视线仿佛带着灼人的热量,烫得付闯不得不转过头去,躲避他的注视。
骡子歇了这几个月,轻快的拉着板车穿过整个村子,付宁跟路过的乡亲打着招呼,经过三虎家门前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车马轻快,追上他们的只有被吹散在空气中的只言片语,“吃……不吃……出去……”
付闯的眉毛拧得越来越紧,就在他们就要跑到村口的时候,他攥紧了拳头,狠狠锤了一下车板,跳下车就跑回去了。
付宁赶紧收紧缰绳,把骡车原地掉了个头,追着他又回去了。
等他到了三虎家门口的时候,只听见付闯说:“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他迈步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三虎怀里的大丫,几天没见,孩子瘦了不少,原本白净的小脸上几道子黑灰,衣服还是在山神庙的那一套,衣襟上全是嘎巴。
三虎看了看孩子说:“算数,只要你点头就抱走!”
付闯刚想伸手就被付宁拉了一下。
付宁闪身站到了两个人中间,“三虎哥,你可要想好了,今天要是把孩子给了我们,这辈子她都不会回到这里了,你永远也不能再见着她了。”
他又瞥了一眼旁边气鼓鼓的老太太,接着说:“还有一件事,咱们得事先说好了,孩子给了我们,你们就不能再惦记了,可别过些年,我们把孩子养大了,你们又冒出来认亲了!”
“不会!你们带她走就是救她的命!我就当大丫是跟着她娘去了,再也不会提她!”三虎颤着声音说完,又狠狠亲了孩子两口,就把她递过来了。
这回是付宁伸手接过了孩子,又问付闯:“决定了?”
付闯没有说话,而是抱过孩子去了赵青山家,他得找个见证,后面三虎他娘还追了两步,“就这么抱走了?连袋子棒子面都不留?人家村里收个等郎媳妇还给一袋半老棒子呢!”
赵青山诧异于他们两个去而复返,但是听完付闯的要求之后,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这也算是积德了!”
有这位族长做了见证,付闯才踏踏实实的把孩子放在了板车上,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钱扔给一路跟着絮叨的三虎他娘,“两清了!”
这回付宁又调转了方向,他们的骡车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赵家庄。
付闯把大丫抱在怀里,让她看着一路的风景,骡车一颠一颠的,一会儿就把孩子晃睡了。
付闯看着她半天一句话都不说,付宁赶着车,时不时扭头看他一眼,心想这哥们儿不会是高兴傻了吧?这么专注的想什么呢?
付闯在想什么?
他在后悔!
怎么就这么冲动的把孩子带出来了呢?他这样的人怎么养得了她呢?
他是一定会回去日本的,二哥现在应该已经给他铺好了路,但不管是哪一条路,不是尸山血海,也是血雨腥风,他干的是刀头舔血的活儿,也只会干这个!
要是自已有个万一,这孩子又该怎么办?!
别说他身手不凡,他也是人!刀砍在身上也会流血,子弹也不会绕着他飞,人家二拇手指头一动,照样也会要了他的命!
如果就留在京城不走了,他又能干些什么营生呢?无外乎卖苦力、拉洋车,或是给人当打手,一样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那把这孩子带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心里有个答案,但是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付宁赶着车跑了一阵儿,看见骡子鼻子里开始呼呼冒气了,找了个路边的宽敞地方停下,让牲口歇一会儿。
他看着付闯还在发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出神了?”
“哥,我后悔了。”
“啊?”听见这句话,付宁吓了一跳,“咋了?”
“哥,我是把大丫带出来了,可是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天天把脑袋栓裤腰带上,我怎么养活她啊?”
一听这个,付宁把心放下了,“你刚想到这个?”
“我这些日子都在想,所以我开始就没想把孩子带走,冲动了!”
“那你有办法吗?”
付闯不说话了,只能看看付宁,又看着脚底下,低着头就是不抬起来了。
付宁随手揪了根草棍叼在嘴里,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伸手摸了摸大丫的小脸儿,“你也知道我跟二姐的事儿,她无儿无女,我舅妈怕她将来没人祭祀,愁得头发都白了,你要是同意,我就把大丫记在她名下,平时也有人照顾,行吗?”
付闯听见这话,愣了半天,然后一个劲儿的点头,“行!”
“那就成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今天晚上咱们得到果子园呢!”
小骡车又上路了,这回换成了付闯赶车,而付宁则是逗着刚睡醒的大丫管自已叫“爸爸”。
在付宁叫了无数声“爸爸”之后,他终于收获了大丫一声软糯糯的“爸爸”,当时心都软成了一摊水,抱着亲了好几下。
付闯脸上也见了笑模样了,“哥,你给她起个名字吧。”
也是该起名了。
付宁想了想说:“这孩子生的晚,她娘生了她好几天,到了晚上才生下来,就叫晚晚吧。”
晚晚。
付晚晚。
随着新名字到来的是一段新的人生!
兄弟两个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赶到了果子园。
闻讯而来的大有抱着付宁几乎是热泪盈眶,“付爷,您不是说两三个月就回来吗?怎么一去就是这么久啊?我这活儿干的心里没底啊!”
付宁也没办法,下雨天留客啊。
大有搬出来这些日子的记录,他确实是兢兢业业的记录好了每个品种的生长阶段,但是他还不会整理,所以就只能这么散放着。
现在付宁来了,这些记录也算是有了去处。
一连几天,付宁就扎在了数据堆里,什么都顾不上了,付闯自已带着晚晚在村里四处游荡,本来他是想回日本的,现在看来还是得再等两天。
“付爷!付爷!”大有的声音打断了付宁的研究,他把脑袋从书桌上抬起来,“什么事儿?大呼小叫的!”
“付爷!我们少爷来了!”
安晨冬?他怎么来了?
付宁刚一开门,就看见风尘仆仆的安晨冬提着箱子进了院门,高声对他说了一句,“静安,我辞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