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顺之年,叶书徽已没了前几年发扬蹈厉,心事染得全身暮气沉沉。
摸了把蓄长的胡须,叶书徽慢慢转身。
看清二人的脸,早有心理准备的叶书徽还是长叹了口气。
就像用上好的鱼饵抛入满是锦鲤的池子,收杆却是一条精瘦的草鱼。
当初悬赏被一个什么标识都没有的小号接下时,就应该联系管理员强制撤回的。
来的两人相貌气质都不一般,他不否认也许对方有些本领,但年轻至此,绝不是能帮他的人。
肉体凡胎又怎可逆天改命,看来他这辈子终其无法认祖归宗。
龙钟老人无力地摆摆手,“送客吧。”
管家也知晓结果如此,微微颔首致歉,就要将余雾和姚浮邀出门去。
余雾身形未动,殷殷笑起来,声如润玉:“哪有茶不入客喉,就送客的道理?”
叶书徽生平经历不凡,为人八面见光,年迈了也自然不会在小辈面前落了风范,“管家,带二位小友到偏厅用茶,再吩咐厨子做几道甜点。”
他以为今天能够有个好的结果,天不亮就起来等客了,现在乏意上来,挡都挡不住的困倦。
不再管外物,叶书徽扶着旋梯上楼。
管家对家中困境全然知晓,此刻只想赶紧让这两个捣乱的人消失,强装笑意道:“小姐、先生,这边。”
余雾被赶客的次数已经能够让她完全忽视管家的强硬。
迈了两三步,余雾一字一顿对着正在上楼的背影道:“姚书徽。”
那道背影愣了一瞬。
他自十五岁被接到叶氏旁支,再到二十五岁入赘改姓为叶,从此后他就只叫叶书徽了。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姚这个姓冠在他的名前了。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有千古遗风之称的唯一一个正统古武世家姚家的传家宝于他手中遗落已经是在他身上烙了半辈子的笑料了。
与其说是被接到叶家,不如说是姚家将他扫地出门。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提起他这个尘封已久的曾用名的用意,只将余雾此举当成了他下令逐客后的恼羞成怒。
“买卖不成,小友倒也不必嘲讽于我。”叶书徽重重拍了下扶手道,“诚悬公馆的规矩,不留陌生人过夜,二位喝了茶便早去吧。”
三番五次的要他们走,惹得余雾不太高兴了,冷道:“本事不大,以貌取人倒是厉害。”
白玉京武会她本就有意分一杯羹,如果不是因为恰好这个悬赏与姚家有关,哪怕再多给两个亿她也懒得多管闲事。
“看来姚家要葬送在你这老头手上了。”余雾转身就欲出门。
管家听到余雾用“老头”来称呼自家老爷,更是觉得此人目无尊长,顾不得礼数拔高了音量,“二位慢走不送!”
在来到京城之前就已听余雾说过当今姚家现状的姚浮却先急了,揪住了余雾的衣摆,委屈巴巴道:“阿姐。”
大燕朝的姚氏,是皇城下功高盖主的将门。
羽林垂首、虎贲抬轿,将姚氏的地位拔至顶峰,即便后来满门战死,昭宜公主登基后的追封在让姚氏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席。
姚浮重活一世,睁眼已过百千年,他知道现在留存下来的姚氏血脉仅仅只是当年的旁支,但始终是姚家后代。
从小被灌输家国并重这个观念的姚浮,并不想眼睁睁看着已经辉煌不再的姚家走向覆灭。
姚浮顶着余雾眼中的森然,硬着头皮又低唤了一声:“阿姐,小辈不懂事逾矩了,不若再给他次机会。”
余雾眼底氤郁,抿了抿唇,还是点了头:“东西给他。”
姚浮闻言松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一块拴着暗红色流苏的碧玉强塞到管家手中。
管家本不想收,可眼前这少年的巧劲让他拒绝不掉,只得看看被硬塞了什么东西。
碧玉色青如蓝靛,玲珑剔透,翻掌一看,祥云绕月托起正中间的一个“鹤”字!
管家对自家老爷的往事有些听闻,忙不迭收紧玉佩往台阶上送去。
叶书徽被搅得一张脸满是疲倦,接过玉佩拿在手中左右端详,指腹摩挲过鹤字,浮雕泛起晶莹虹光,再举过头顶向阳而视,果真看到了玉中暗藏的那一片鳞纹。
——是真的!
他双眼蓦地睁大,“小友且慢!”
“留步!”叶书徽刚刚还步态蹒跚,现在竟拔腿下楼拦住了已经走出大门的余雾。
余雾瞧了一眼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的叶书徽,语气慵懒:“白玉京武会不参加也罢,就是不知道姚家这底子,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非也,非也!”被余雾一激,叶书徽悔意呛上喉管让他重咳几声,“咳……刚刚,咳咳……是我不识抬举。”
“敢问小友,这鹤符从何而来?”叶书徽摊开手,现出那块因他过于激动已经沾染上汗津的玉佩。
不,这不是普通玉佩。
这是让他几十年来被噩梦缠得不能安宁的那块姚氏传家宝,鹤符。
十四岁那年,轮到他在姚家祠堂看值,没日没夜的练武让他在祠堂安神的檀香下酣睡过去,待再被冷水泼醒,鹤符已经失窃。
在四世同堂的姚家亲眷及内外门弟子的见证下,父亲亲手废去他的功力,将他赶出云鹤山。
要不是柳家的一个旁支受母亲私下所托将他接了回家,他恐怕早已死在哪个犄角旮旯。
就算到现在,他凭着自已书法上的成就在叶家占了一席之地,颇得本家家主看重,也还是摆脱不了鹤符带来的梦魇。
余雾似笑非笑地看着叶书徽:“也许是捡的,也许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再也许……”余雾刻意停顿一瞬,“是偷的。”
鹤符的确失窃,但要说偷,这两个年轻人还得再早投胎几十年。
叶书徽皱起眉头,以为余雾仍在为他之前的态度恼怒才不愿说,也觉得确实不合适在这个情形下追问。
重获至宝,他拂去一身不快弯腰赔礼:“是我唐突了,既如此,小友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好说。”余雾受了这个礼,偏头点了点姚浮,“选拔赛送他去,包赢的。”
看了眼刚刚拿出鹤符的少年,叶书徽犯了难。
他功力被废后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自小练武也是他那一辈中的佼佼者,这少年看上去虽身形高大,但怎么看都像个花架子。
包赢?包着头回来还差不多。
但鹤符始终是两人送回来的,叶书徽这边有三个选拔赛的名额,权衡再三,他还是允了诺。
人家拿到了姚氏传家宝却没有在黑市上大肆拍卖,反而是送到了他手里,让他有了认祖归宗最大筹码。
还能怎么办,都恩人了,那就宠着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