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这一年的李家庄,没有其他孩子出生。
李麦目光呆滞地抱起女儿,掰开嘴灌米糊,女儿不哭不闹,却吐了满襟。
“请问有水吗?”
忽然,风尘仆仆的胡僧,探身进来,一副口干舌燥的模样。
李麦抬了抬头,好半晌才有反应,他轻轻放下女儿,到屋后的水缸里取了一大碗水,递给了胡僧。
“多谢施主。”胡僧渴极了,一口气便将水喝干。
将碗放下时,胡僧的目光落在李麦抱起的女婴身上,怔了怔,叹息道:“阿弥陀佛,施主节哀顺变。”
“张婶家唯一那只羊,是母的,四天前却丢了。”
李麦仍旧呆着脸,愣愣地喃喃道:“幸好老村长给我的米,叫我熬成糊。”
尽管李麦的话莫名其妙,胡僧还是听懂了——能让女婴喝到羊奶的母羊几天前丢了,老村长送了他一些珍贵的碎米,让他煮米糊代替。
但女婴显然不喜欢米糊,也许是数日没有进食成功,本就瘦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下去,就在刚刚,女婴永远闭上了眼睛。
胡僧劝解道:“施主,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莫要执着,误了歧途。孽海茫茫,回头是岸。”
李麦脸色骤变,双目圆睁,嘴角颤抖,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力气:
“血海深仇,即便是我下了地狱,也不能忘记!”
胡僧定睛打量李麦许久,深深叹了口气:“施主,你既要寻仇……贫僧有一方法。”
胡僧居然没有坚持劝李麦放下,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即便是处于神智恍惚状态的李麦,也怔住了。
但李麦随即便跪了下去向胡僧纳头而拜,只因为胡僧说,他有办法复仇。
胡僧取出一本书,在上面撕了一页,让李麦看。
李麦并不识字,只看见上面画的图,是一只造型古怪复杂的杯子。
取怨杯,取怨杯。
早已被仇恨淹没的李麦,亲手割下了女儿的头颅,在胡僧的帮助下,刻成了酒杯的雏形。
然而,女儿做成的杯子,什么都没有招来。
原来女儿实在太小,纵是饿死了,也不知道何为恨。
李麦举起刀子,划开了自已的胸膛,让胡僧取下了一根肋骨,再以他的心脏血肉浸泡多日,最后雕成了酒杯的装饰。
为了让取怨杯更华丽,胡僧还拿出了金箔与宝石,一并镶嵌在上面。
而李麦,胡僧在他空荡荡的胸膛中塞满了野草,并埋入一张黄符,为他缝合伤口。
神奇的是,那些伤口好得飞快,当缝合的疤痕只剩下一道黑印时,李麦苏醒,发现他没有因为剖心而死。
自此李麦对胡僧感激涕零。
胡僧又留住了两个月,教李麦如何使用一些简单的符箓道术,最后在一个凌晨,消失的无影无踪。
几天后,李麦捧着取怨杯,走进了延古斋。
——
“你说胡僧,教你道术?”霄齐禁不住发笑:“虽然尽是旁门左道,但这个和尚,知识学得还挺杂。”
李麦维护胡僧道:“我不在乎他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他让我复仇,便是在渡我脱离苦海……”
“旁门左道,渡不了你的。”
霄齐哼了一声,泼冷水道:“杀了想杀的人以后,你解脱了吗?”
李麦被霄齐问得怔住,他猛然意识到,复仇并没有让他的恨意消失,反而取怨杯的煞气越来越重,如果不是杜杭为自已申冤,他只会成为不断诅咒别人的煞鬼。
“可是……大师他不会骗我,出家人怎么会打诳语呢?”
“哪有那么多不打诳语的真和尚。”
霄齐嗤笑一声,问道:“那胡僧可曾告诉你姓甚名谁,来自何方?还有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快与我说来。”
“……”李麦魂魄彻底脱离了躯壳,意识逐渐发昏,勉强聚神回忆,却发现居然想不起胡僧的样貌。
“我……忘了,只记得是胡僧模样……若说特别之处……”顿了顿,李麦抬手指向霄齐:“对,他的眼睛,和你的很像……”
“什么?!”
霄齐瞬间恼怒道:“你是说我不像好人吗?我看你是不想投胎去了,看到我手里这张捕魂符没?你久留阳世阴魂不稳,只要我拿它稍微定你一时半刻,你就会变成没有灵智的孤魂野鬼。”
霄齐说着就作势举起符:“今天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霄兄。”晓司初及时制止住要乱来的霄齐:“放他走吧。”
“倒是没骂你了!”
霄齐还要争辩,被晓司初近身挡住,没奈何看着李麦彻底消失,禁不住在心里大骂晓司初多管闲事。
晓司初一看霄齐脸色,便知霄齐肯定又在心里说自已的坏话。
对于已经很久没听见过霄齐的心声这件事,他并不觉得可惜,反而有点庆幸读心术失效,否则他真不敢保证,是否可以一直忍下霄齐对自已的编排。
李麦终于是彻底走了,也意味着取怨杯一事落下帷幕。
不过身为伊宁县令的杜杭还有得忙,他命人将李麦的遗体同取怨杯送回李家庄,葬在其父旁侧。
两天后纪岷广与李豹的尸首被行刑。
来诉冤情或揭发李豹的民众数日不绝,杜杭令王达将李豹的头颅挂起来示众,并张贴告示称,只要还有一人诉苦,李豹的头便一日悬在府衙告慰蒙冤者。
而霄齐在杜杭的请求下,重新为府衙布置了风水,狮子大张口狠狠捞了一笔费用,才心满意足地告别杜杭,跟随罗盘指引继续踏上追寻阴灵薛寒的旅程。
“要我说,那个所谓的胡僧,说不定就是薛寒啊。”
霄齐依旧对于没弄清楚李麦口中的胡僧耿耿于怀:“罗盘的指引不会有错,它不可能会把我引向没有阴灵出没的地方。要不是景辛兄你非拦着我,我肯定能问清楚真相。”
一路上,霄齐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段抱怨的话。
在霄齐又一次嘟囔起来时,晓司初无奈地看向他,“霄兄,胡僧即便是阴灵,也是数月前的事,薛寒在其后,所以是与不是,何必执着。”
霄齐一时语塞,晓司初说得确有道理,但其实他只是单纯不爽晓司初违背他,又碍于对方手段高于他,故而只敢一直拿话来抱怨,过过嘴瘾。
如今见晓司初不胜其烦,他也晓得见好就收,冷哼一声,勉为其难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