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比!”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一只手轻轻搭在栏杆上,转身望去。
一个瘦弱的身影,银发在光线下闪烁着,正缓缓向我走来。
我甚至未曾察觉到他那轻轻的脚步声。
一阵微妙的尴尬悄然爬上心头——自那日在音乐室之后,我与杰姆便鲜少单独相处,面对他时,我总是词穷,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这两周来我们之间那份微妙而紧张的平衡。
然而,当我注意到他手中的拐杖时,心中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自上次见他拄拐,已是一周有余。
“你好,杰姆,”我尽力让自已的语气显得正式而得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尽管有些勉强。
他停在了我的上一级台阶上,我担忧地发现,他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身形也显得更加摇晃。
“我今天感觉有些疲惫,夏洛特建议我出去走走,你愿意一同前往吗?”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哦,”我轻叹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很想陪你,但亨利让我去他的实验室。可能不会太久,或许泰莎会有兴趣。”
我注意到,杰姆的脸庞微微下垂,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失落,让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共鸣。
或许,他也得出了与我相同的结论,毕竟亨利找我的目的不言而喻。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他提出了邀请,那一刻,我犹豫着是否要邀请他一同下楼。
但转念一想,如果亨利真的成功创造了传送门,我不愿面对他可能的怜悯,若未能如愿,我也不想让他目睹我的失望。
“谢谢你的好意,杰姆,但我觉得我能行。”我轻声说道,“稍后我会去找你,好吗?”
“当然。”杰姆鼓起勇气,向后退了一步,手杖的把手被他紧紧握住,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险些脱口而出,劝他小憩片刻,因为他最近看起来比夏洛特还要疲惫不堪。
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不想让自已显得太过唠叨。
于是,我转身继续前行,离开时,我能感受到他那深邃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我。
尽管已是六月下旬,墓穴中的寒意仍旧刺骨,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
我颤抖着裹紧了披肩,跳下楼梯,步入实验室,心中漫无目的地想着,亨利究竟是如何忍受这漫长的严冬。
初入房间,似乎空无一人,只有桌上那些发出嗖嗖声、吱吱声或其他令人心烦意乱声响的物件在忙碌着。
亨利不见了踪影。我尴尬地在房间中央站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正欲呼唤他,一道耀眼的蓝光突然在眼前的空气中闪现,光芒之强烈,让我踉跄后退,不得不用手遮住双眼。
那景象,仿佛是我最初在沙漠中所见传送门的完美再现,但当我的眼睛逐渐适应那刺目的光芒时,我发现,空气并未如记忆中那般闪烁,而我也没有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地想要跃入其中。
“我想我快要成功了,艾比!”亨利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激动。
我转过身,只见他匆匆从某个阴暗的角落走来,红发略显焦黄,但眼神却异常明亮而热切。
“我一直在研究书中的符文,却始终找不到完全匹配的。你还记得关于传送门的其他细节吗?任何细节都行!”
我努力回忆着一个月前的场景,却发现这竟变得异常艰难,我的思绪仿佛被过去四周的经历所占据。
“嗯,我觉得那扇门更大,闪烁着光芒……听起来很奇怪,但它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亨利的脸庞微微下垂,我心中不禁为他感到一丝难过。
他显然为此付出了无数个日夜,试图破解那神秘的公式。
我瞥了一眼桌上的纸张,只见各种复杂的数学公式和数字散落其间,而威尔从海格特那座黑暗姐妹豪宅中抢救出来的发条蜘蛛的碎片,则堆放在相邻的桌子上。
“这只蜘蛛身上带有追踪咒,”亨利顺着我的目光解释道,“无论你身在何处,它都能找到你。我怀疑,它是依靠某种类似恶魔之力的能量驱动的。”
我紧紧咬着嘴唇,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汽车旅馆那边的情况如何?那只蜘蛛,或者其他同类,是如何追踪到我的?莫特曼是否又制造了更多的蜘蛛?
“亨利——”我刚开口,却见夏洛特站在了房间门口,话语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本尼迪克特·莱特伍德想和你谈谈,艾比。”她说道,脸色苍白而憔悴,但眼神坚定。“他在客厅里等你。”
“我?”我惊讶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见我?”
“他没有透露来访的原因。”夏洛特回答道。
我最后看了一眼显得失望的亨利,向他致歉后,便悄悄离开了实验室,沿着楼梯回到楼上,听着他们低声交谈——尽管我并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我只希望,夏洛特能陪在我身边。
然而,当我再次回到地面时,杰姆已不见踪影。
我咬紧牙关,走向客厅,心中盘算着本尼迪克特·莱特伍德想要与我交谈的所有可能原因。
他是想利用我接近夏洛特吗?诚然,我可能是研究所目前最薄弱的环节,但他肯定会选择一种更为隐蔽的方式。
当我抵达客厅时,本尼迪克特正站在房间中央,他的嘴唇轻蔑地卷起,仿佛他不愿与房间内的任何物品过于亲近。
当我走进房间时,他只是显得极不耐烦,仿佛他已经等候多时。
“卡特赖特小姐,你来了。”他说道,“我一直想和你谈谈,直到现在才方便。”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声音略显无力地说道:“好了,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想和我谈什么?”
本尼迪克特的眉毛微微上扬,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这是一个相当……微妙的话题。我更希望我们能在图书馆里讨论。”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环顾四周,仿佛期待着有人能突然出现,为我解围。但显然,我只能依靠自已。
“当然。”过了一会儿,我回答道。我还未及开门,本尼迪克特便大步向前,沿着走廊走去,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我迅速提起裙摆,紧跟其后,心中暗自庆幸,如果夏洛特的一个被监护人连带客人去图书馆都做不到,那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更糟糕的是,我在图书馆入口处撞见了威尔。
本尼迪克特从他身边大步走过,几乎没有给予他丝毫注意。
威尔的目光从本尼迪克特身上移到我身上,他扬起一边眉毛,显然是在要求我给出解释。
“他想和我谈谈。”我告诉他,试图挤过他的身边。然而,威尔却坚定地站在原地。
“谈什么?”他不客气地问道,“你们都喜欢文学?你要向他推荐莎士比亚或柯尔律治吗?就我个人而言,我会推荐一些更接地气的作品,比如《爱丽丝梦游仙境》——”
“卡特赖特小姐,”本尼迪克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可不像那些整天坐在图书馆里或者连续几周声称生病的暗影猎手,我可没耐心等太久。”
威尔的脸色气得通红,我趁机从他身边溜过,关上了身后的门。
不得不承认,在威尔·赫隆戴尔面前关上门,感觉真是畅快淋漓。
本尼迪克特站在书架前,那些书架上摆满了关于暗影猎手的历史和家谱的书籍。
他用一根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书脊。
“坐下。”他命令道,仿佛我是他研究所的客人一般。
“怎么了,先生?”我试探性地问道,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椅的两侧,希望自已的恐惧不要太过明显,他平静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我只是好奇,想知道你父亲的名字。”他用平静而流畅的声音说道,语调中没有丝毫起伏,他的兴趣听起来只是一种临床上的好奇。
我的喉咙干得像火烧,拼命吞咽着口水,努力回想自已编造的故事。
“他叫艾伯特。”我回答道,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嘶哑,“艾伯特·卡特赖特。”
“那你母亲呢?”
“埃斯特尔……汤森。”
本尼迪克特不再翻阅书籍,而是冷冷地盯着我,他的绿眼睛毫无生气,就像吸血鬼看待德·昆西的眼神一样。
“这很奇怪。”他沉思着说道,“根据记录,最后一位访问美国的卡特赖特名叫塞缪尔,三十年前。他终身未婚,二十五年前去世。”
“也许我的父母没有被记录在案。”我回答道,试图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但显然失败了。他究竟发现了多少?
本尼迪克特冷冷地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也许吧。”他重复道,“但我认为,更有可能的是,你被夏洛特用某种非法手段带了进来,她为你编造了一个掩护故事,因为你和那个家庭很像。这听起来更熟悉吗?”
这次,我不敢回答。
他显然是想把责任推到夏洛特身上,以便圣廷能找到其他理由来指责她。
由于我的来历本就模糊不清,他当然会认为她与此事有关。
不幸的是,本尼迪克特看穿了我故作镇定的外表。
他的笑容更加灿烂,就像一只吞下金丝雀的猫。
“卡特赖特小姐,你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轻蔑地说道,“我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你要对你的父母撒谎,为什么夏洛特会收留你。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关于莫特曼的事情?美国女孩,尤其是未经训练的尼菲利姆,很少会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地来到伦敦。你来这个国家,必然有你的原因。”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却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先生。”
“如果你手里拿着凡人之剑,你会说同样的话吗?”他平静地问道,“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寂静之城,了解真相——”
图书馆的大门猛然间被推开,如同惊雷炸响,我从扶手椅上猛地弹起,险些一头栽进那温暖而静谧的壁炉怀抱中。
威尔大步流星地闯入,身后紧跟着的是依旧依靠拐杖支撑的杰姆。
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对他们的到来满怀感激——我从未如此欣喜地见到威尔。
“很抱歉打断了你们的惬意交谈,”威尔的话语中带着歉意,他迅速抓住我的手肘,将我轻轻却坚定地从本尼迪克特身旁拉开,“但艾比此刻正忙碌异常,正协助我们寻找莫特曼的踪迹——我相信你能理解这份紧迫。若你有任何疑问,夏洛特定会乐于为你解答。”
本尼迪克特的唇角微微下撇,满是不悦。
他将手中的书籍轻轻放回书架,随后向我们步步逼近。
威尔再次用力拽住我的手臂,几乎是半拖半拉地将我带离了图书馆,步入走廊,杰姆静静地在一旁守候。
“我明白了,”本尼迪克特的声音低沉而富有深意,他的目光在我们三人之间流转,如同审视着一场无声的戏剧。
“是的,我会向夏洛特询问此事。海伦戴尔先生、卡斯泰尔斯先生,还有……卡特赖特小姐,久违了。请代我向那位神秘的女巫师问好。”言罢,他猛地推开杰姆,后退几步,手肘恰好撞上了杰姆的胸膛。
我紧挨着杰姆,清晰地听见了他因痛苦而发出的轻微喘息,担忧地望向他,只见他已微微弯下了腰。
威尔紧握双拳,目光如炬,目送本尼迪克特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杰姆的手腕,给予他一个安慰的捏握,他勉强挤出一丝疲惫的微笑回应我。
“你是否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我忍不住眯起双眸,直视威尔,而他则显得坦然自若,毫无羞涩之意。
“你还想让我们做些什么,那位预知未来的女孩?”威尔转过身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与反驳。“他看起来就像是想要强行给你们灌下毒药一般。”
“他想要我手持凡人之剑,将一切和盘托出。”我解释道,“他认为夏洛特是某个阴谋的关键人物。不过,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将我与这一切联系起来。”
“即便他真的将凡人之剑交予你,也不会引发什么灾难性的后果。”杰姆的声音虽略显疲惫,但依旧保持着理智,“沉默兄弟会知晓你的身份与来历。因为他们深知你想要保守秘密,所以他们绝不会将此事透露给本尼迪克特。”
我的肩膀随之放松,此刻轮到我向杰姆展露笑颜,我未曾想到这一点。
“然而,他现在已察觉到夏洛特对他有所隐瞒。无意冒犯,但你刚才的做法确实有些欠妥。”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这样回答:‘很抱歉,莱特伍德先生,但我们不赞同你对艾比的质问,因为她显然有所隐瞒。而且,由于她是个可怕的骗子,所以我们决定插手干预’?”威尔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剑般锋利。
“不,你应该——”
然而,威尔永远也无法知晓他“应该”如何行事,因为此时杰萨明怒气冲冲地从走廊的另一端向我们走来。
她身着一套男式长裤与背心,头发被编成辫子,藏匿于一顶宽大的帽子之下。
在我们对她这身奇异的装扮目瞪口呆之时,她已急切地开口:“威尔,你必须对本尼迪克特·莱特伍德采取行动。他正在各个房间中徘徊窥探,当我发现他试图闯入我的卧室时,他竟狡辩说自已迷路了。”
威尔低声嘟囔着:“完了,我的——”
“快些采取行动!”杰萨明尖叫着催促。
威尔夸张地叹了口气,从墙上跃下,朝着楼梯的方向大步走去,嘴里还不忘嘟囔着是杰萨明的装扮让她产生了幻觉。
她挥舞着手臂,紧紧追赶着威尔,宛如一只母鹅在严厉地斥责着迷路的小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