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更为干净利落的女声响起:“裴女士,请您冷静一点。裴小姐现在要进行手术了,您必须要出去。”
裴女士?妈妈?
裴苒空洞地想着。
她妈妈从她生下来就不要她了。
哪里来的妈妈?
那道哭泣的女声又啜泣了几声,充满着惊惶和无助:“好,我相信您,南医生。我更相信清宛,一定能撑过来。”
“您放心吧,医者父母心。这么多天,我也无时无刻希望裴小姐能平安醒过来。”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已,还是安慰床上的人。
脚步声渐远,几个人靠近,裴苒身上又被缠满了管子。
她有些抗拒,想抬起手,却又感觉一阵无力。
不属于她的记忆突然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脑海里。
“她”叫裴清宛。是云城裴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从小受尽宠爱,被家里人捧在手里长大,更是早早就让她同青梅竹马的西城周家继承人订了婚。
命运弄人,这样易如反掌的完美人生,却给“裴清宛”安排了一段一见钟情式的孽缘。
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的裴家公主,却将自已一颗赤诚的心都给了季家一位不入流的私生子。
结婚十年,她与季礼同床异梦。
裴清宛坚信是季礼生性凉薄,不愿与人亲近,却在某次归家时撞见自已的丈夫轻轻捧着自已亲表妹的脸亲吻。
表情是那般温柔虔诚,这样的柔情,十年不曾给过她一分。
她不敢相信自已骄傲了一生,居然会被身边最亲密的人以这样惨烈接近羞辱的方式背叛。
可是自已前半生为了扶季礼上位做了太多蠢事,身边的人早就散的散,断的断。
连裴家给她的东西,都被她一分不剩地交了出去。
被娇养了一辈子的裴家公主,终于在结婚十年后被秘密扭送到国外。死于入室抢劫的匕首之下。
冰冷的刀子被干脆利落地插进肺腑时,裴清宛感受到血气一阵阵上涌,眼前的影象渐渐模糊起来,莫名竟想到十多年前她见季礼的第一面。
那天天台好大的风,她看见他清瘦的身影静静坐在废弃的器材上,凛冽的风吹翻衣角。
他手中拿着一支笔一个本子,不停地在上面写着什么,刘海落下来挡住视线也不在意,留给她一个寂寥的侧脸。
不知道是谁一声呵斥。
“天台上的是谁!”
她猛然惊醒,眼前的男生也缓缓回头,看见一身狼狈的她。
他利落的收拾好纸笔,站起来时身体的线条立体如苍松,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头发上还挂着水滴的她。
“要走吗。”他开口问,声音有微微的沙哑,像在她心里挠了一下。
她缓缓点头。
男生捞起一旁的黑色外套,轻轻放进她怀里。修长的手指微凉,擦过她冰冷的小臂。
“借你。”
她像蝴蝶一样凄美的睫毛重重颤抖了一下。
那个外套充满了清冷的洗涤剂味,又掺杂着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男生气味。
这便是误了“裴清宛”一生的初见。
*
裴苒恍然醒悟,她这是又活了。
只是换了个壳子。
回到了“裴清宛”没跟季礼结婚的时候。
清冷的女声混着淡漠,逐渐消散:“捂不热的心,这辈子,就忘了吧。”
裴苒感觉声音消散的同时,自已逐渐掌握了身体的使用权,她缓缓握紧手指。
捂不热的心,撕碎了喂狗,不是更好?
要死了脑子里还全是这些情情爱爱。
投了一个顶顶好的胎,掌握着世界顶端稀缺的资源,一把王炸牌因为恋爱脑打得稀烂。
那个女声又缓缓响起,这次平静多了:“或许你说的对,可冥冥之中,你就是我,我又何尝不是你?”
裴苒轻轻皱眉。
什么意思?
那个女声笑了笑,似乎是看开了:“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一辈子,你替我活,将我没做好的都做好,没守护住的人和事,都守护好。”
裴苒敷衍地“嗯”了一声。
大脑一阵刺痛。
她醒了。
*
“老太太,老太太,”一身素净衣服的女佣跌跌撞撞上楼来,脸上挂着喜极而泣的泪水,“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坐在位置上的老妇人猛然睁开眼睛,眼中迸发出不可思议的活力:“真的?!”
李妈吞了一口唾沫,重重点头:“是!现在还不能说多少话,怕一会儿又睡了,裴先生让我赶紧上来,叫您下去跟小姐说几句话呢!”
裴老太太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从椅子上起来,都没让人扶着,跌跌撞撞着就往楼下走。
“老太太您慢点,我扶着您!”李妈赶紧跟上去,自已干了大半辈子活,腿脚多利索,差点都没跟上老太太。
李妈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
小姐真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
裴苒靠在床背上,能看清自已床前坐满了站满了人。
容貌清丽的美妇人用力地抓紧她的手,似乎怕她下一秒就消失,被旁边长相端正的男人用力搂着。
她默默听了这么久,逐渐将床前的这些人与“裴清宛”留给她的记忆中重合。
这个美妇人就是她妈妈,旁边搂着她妈的就是她亲爹。
拉着她另一只手不松手的是她奶奶,坐在奶奶旁边的是爷爷。
奶奶身后的是她的姑姑,姑姑旁边站着的是她姑父。
虽然关系有点绕,这一大家子还有不少其他亲戚,一时也记不下来,但是裴苒挺冷静的。
她现在是病人。好不容易活过来了,要求她这么多干什么。
最重要的几个人认得就行了。
不过……
裴苒轻轻眯了眯眼。
毕竟搞了一辈子艺术,她一直都很敏锐。
怎么有几个很重要的人没看见?
季礼呢?让她绿云压顶的表妹呢?
还有裴家最雷厉风行的大少爷——也就是她哥哥裴南北呢?
外面嘈杂的声音传了进来。
“滚开!”
“大少爷,是老先生说的,不让您进去…”
“阿宛醒了,为什么不让我见?!”
说谁谁就到。
床前的裴老夫人心疼孙子,埋怨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