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大多数人仍是靠着耕地农作而活。
这就导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的男性特别重要。
哪怕如今高度城市化了，很多李家村的年轻人进城务工了，但落叶归根的思想还是在的。
很多男丁最终仍是会回到李家村娶妻生子、赡养父母。
只是，进城务工又能有多好的收入？
李家村的家庭年收入，还是普遍偏低。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支付高额的彩礼，就只能通过别的办法。
一个家庭里，女性出嫁获得的彩礼，就是一种很有效的积攒钱财的办法。
更何况，李家村的普遍观点，认为生养的女儿最终都是别人家的。
以至于，哪怕是宅基地，家里也只会分给儿子，而不是女儿。
女儿出嫁获得的彩礼，有一种被男方“买断”的意味。
因此，女方家里自然很心安理得地把彩礼往高了要，毕竟是嫁娶交易。
彩礼是这样了，那么嫁妆呢？
很遗憾。
李家村不流行给女儿对等彩礼的嫁妆，顶多送嫁几床被子。
哪怕现在男女平等的观念越来越普及，在李家村，这个“平等”也是有适用范围的——
家产是要给儿子的。
给父母养老，却是儿女平等共有的。
说回李富贵家。
这一代，李家共有三个女儿。
撇去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弃养的王方晴，还有大女儿李招睇和三女儿李盼睇。
李招睇结婚的时间早，大约二十多年前。
她获得的彩礼全都按照李家村的风俗留给了娘家。
只是李招睇谈婚论嫁那时候，李家村的性别比例失衡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严峻，彩礼也没有要上价。
李奶奶扼腕，“唉，可惜招睇嫁得太早了，不然还能拿得多一点。”
当初大女儿李招睇初中毕业就不再继续读书了。
那时候小儿子李耀祖刚出生没多久。
再苦不能苦了耀祖。
于是，李招睇在还未成年的时候，就不得不出去打工补贴家用。
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的农村妹子，能找到什么高薪酬的工作？
更何况李招娣打工赚的钱，又怎么比得上结婚的彩礼来得快，来得多？
李招睇刚满18岁，李家为了彩礼，就火速给她定了一门亲事。
因为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他们就先在李家村正经摆了酒席，
请了亲朋好友父老乡亲见证，算是事实结婚了。
等到了20岁，李招睇才去和丈夫补办了结婚证。
李家已经把李招睇的价值完全压榨干净了吗？
怎么可能！
哪怕李家把彩礼全扣下了，只给李招睇一床被子当嫁妆，
在李招娣嫁人后，但凡李家有事，他们还是会找已是“外人”的李招睇来出人出力。
就比如这次去城里找王方晴认亲，母亲万秀珠就拉上了李招睇。
即便如此，李奶奶还是对李大姑感叹，
“当年要是你说的媒就好了，肯定能找个彩礼更高的人家。”
李家给大女儿找亲家的时候，李大姑还没有踏足媒婆行业。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否则李家大概率会只看彩礼价格，而不管男方到底是不是良配。
李大姑也跟着感叹，
“谁说不是呢！不过接下来，我还是有机会的嘛！咱家的盼睇有福了！”
李家三女儿李盼睇，今年刚上初一，远远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可李奶奶已经畅想起了未来卖孙女的快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好好好，到时候，你可得给我们家盼睇好好挑挑！”
提到女儿的婚事展望，李富贵和万秀珠脸上也有了笑容。
一桌子人，其乐融融。
可他们唯独没有考虑过当事人，
三女儿李盼睇的感受。
陪着母亲万秀珠进城认亲，回来后又做了全家人的饭菜，
李盼睇年纪不大，瘦弱的肩膀就被迫承担了很大的重担。
李家人习惯了李盼睇的付出，哪怕她一直拉着脸，也没有人在意。
“啪！”
在一片笑声中，李盼睇猛地把筷子砸到桌子上。
这一声反抗，让餐桌上的其他人突然陷入安静。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李盼睇身上。
怎么了？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但这绝不是关心。
一向沉默寡言的李盼睇突然闹出动静，所有人只觉得她不该——
我们在高高兴兴地商量着卖你呢，你为什么要耍性子？
这种压抑和冷漠，李盼睇当然感受到了。
甚至从她很小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承受这些。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随随便便地决定别人的命运？
就凭着他们生下了她？
就凭着他们是她的血脉亲人？
李盼睇紧握着手，“唰”地站了起来。
“我不干！”
她拉着脸发出了呐喊。
没有人为她发声，她就为自已发声！
然而，李盼睇的挣扎和反抗，
没有用，
也不被在意。
“哎呦，你们瞧瞧，一提到婚事，小姑娘害羞了啊！”
这是她的亲姑姑说的。
“将来你弟弟还要指望你呢！”
这是她的亲奶奶说的。
“你不懂，听话，快坐下！”
这是她的亲妈说的。
“你闹什么！”
这是她的亲爸说的。
李招睇只觉得压抑。
她想到了白天时看到的她的二姐，
王方晴。
自信、开朗、大方，
一看就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女孩。
养父和养母，看王方晴的眼神，也满是关爱和担心。
这一瞬间，李盼睇很嫉妒王方晴。
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被送出的不是她！
如果是她，她不敢想象自已会拥有多么快乐的童年！
哪像现在，看到的这一屋子的号称是亲人的人……
李盼睇咬咬牙，
“我不嫁！要嫁你们自已嫁！”
放话完毕，她毫不犹豫地转头冲出家门，投入李家村的夜色中。
万秀珠皱着眉，“这孩子……”
她端着碗，却没想过出去追李盼睇。
李奶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对李大姑说：
“你现在就给我们家盼睇留意起来，看看哪家不错……”
李大姑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吧，妈！耀祖的，我也会一道留意的。”
李耀祖，如今小学四年级，还是热衷流鼻涕玩泥巴的年纪。
李奶奶觉得不合适，倒不是年纪。
她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大胖孙子，赞道：
“咱们家耀祖，长得这么俊俏，将来肯定一堆姑娘排着队要嫁！”
李耀祖自小在李家享受众星捧月，什么好吃的优先都给他，导致他小小年纪就像个充气气球。
更不用说，他现在吃得满脸都是油光，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一点可爱的模样。
李大姑没有李奶奶的超厚滤镜，只能干笑了几声。
无论如何，她总算成功地把焦点，从“搜刮她的油水”转移到了“嫁女儿赚彩礼”上。
总之，以后千万不要想着找她要钱了！
李大姑暗暗松了口气。
财务危机解决，她也有心思一箭双雕了。
“现在彩礼越来越高，总要有备无患。盼睇年纪太小了，而且也不知道到时候的行情有啥变化。如果能给耀祖存下钱，那肯定是早点拿到手里好啊！”
“我手里现在有两家，都能出得起彩礼。咱家正好有个成年未出嫁的姑娘，这不就巧了吗？”
李奶奶没转过弯，“不就盼睇……”
李大姑直接点破：
“我是说徕睇啊！哦，看我这脑子，现在她叫王方晴了！”
万秀珠心里一紧。
王家生活条件比李家条件好太多了，正常人都会想继续待在王家的。
李家要认回王方晴，肯定非常难。
更何况，还牵扯到作主王方晴的婚事。
李大姑笑眯眯的，
“这不还得看嫂子了吗？亲母女，血浓于水啊！”
为难万秀珠，李大姑是一百个乐意的。
